<>范无咎运起鬼目认真看去,登时脸色大变。
二人乃是鬼差,本就是面色苍白如雪,可此际两张冰冷鬼面表情各异,竟是无比的生动。
别看那小子年纪轻轻,手里那剑斩起鬼来可一点也不留情!
再瞧瞧他身边那个小女娃!
乖乖生得是天上有地上无,一股妖气冲天而起,怕是一张嘴便能吞尽了这里所有的死魂。
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煞星!
黑白无常二人咬着耳朵越想越怕,竟双双颤栗起来。黑无常范无咎生得比白无常谢必安高大些,二兄弟又是同病相怜,不禁以手圈背,将白无常搂在怀里。
两位凶名在外的鬼差竟做出如此举动,不仅让在场的无常鬼大跌眼镜,更是引得远处苏文秀和慕青衣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解之色。
苏文秀一按腰中长生剑,剑灵长生幻化出来跟在身边。
自修习太玄篇后,长生不必时时待在剑中镇压剑胎了。
三人向黑白无常行去,范无咎见了,心中一凛,连忙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示意他做好迎战准备。
这里上千死魂亟待收押,若是他兄弟俩跑了不管,那将来的下场,便是比打入无间地狱还惨上万分。
待三人走得近了,黑白无常发现三人不像是带有敌意,当下心安不少,却仍旧暗蕴鬼力,不敢有丝毫放松。
慕青衣未见过黑白无常,仔细打量着二人。
黑白无常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吊眼长舌,而是两个看上去颇为俊秀的年轻男子。
只是二人身姿高大,却十分精瘦,配着两顶高高的乌纱官帽立在那里,像是两杆竹竿似的。
黑无常一身黑袍,衣上没有冗余佩饰,足蹬过膝乌黑长靴,头顶官帽上书有“正在捉你”四个篆字。
白无常一身白袍,比黑无常稍稍矮些,衣服上饰有一些简单的纹路作为点缀,头顶官帽书有“你可来了”四字,足下一双雪色长靴,不染尘埃。
慕青衣盯着两位鬼差的官帽,待走至二人面前,噗嗤一笑,道:“你们捉人还要在帽上写字的吗?”
黑白无常登时愕然,二人对视了一眼,白无常谢必安旋即应道:“姑娘莫怪,此言是对那些死魂鬼物说的,吓人之语罢了,姑娘请再看一眼。”
慕青衣闻言再看,便是连一旁的苏文秀眼中都有些震惊,只见不知何时,白无常官帽上的四个字变成了“一见生财”,而黑无常则变成了“天下太平”。
两个年轻鬼差笑容满面,范无咎更是躬身行礼,向着苏文秀问道:“敢问苏公子,此为何来啊?”
他垂着身子,眼角却一直往长生那里瞟。
苏文秀一愕,道:“你认得我?”
听这语气非像是要来杀人的,只是范无咎听来总觉吃味,像是在讥讽,神情却无半分异色。
范无咎想了想,笑道:“苏公子说笑了,我司大索全府亦寻不到公子,这般通天人物,谁人不知。”
苏文秀脸上一赧,看了一眼长生。
长生则是摸着下巴,总觉得这两个鬼差要是吞了,也能增加些修为。
黑白无常被看得浑身发毛,好在苏文秀及时道:“好教二位知晓,在下与青衣姑娘前来,是想拜托二位带我等去酆都森罗殿请罪。”
请罪?去酆都?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半晌,范无咎才苦笑道:“不瞒公子,敝府正与虚危山鬼军交战,将我阴司正门围得铁桶也似,以致数千死魂滞留此处。漫说是这些死魂,便是我等如今想要回府,亦要寻到暂时休战的机会才行。”
“那何时才会休战?”
“不好说,已连续打了十余日了。”
苏文秀沉吟半晌,又道:“二位只管送我等过去,我等自寻办法入城。”
自寻办法?
一听这话,两个鬼差下意识就看向剑灵长生。
长生登时笑脸相迎,甚至有些腼腆。
两位鬼差雪白的脸颊一阵抖动,范无咎拱手道:“敝府确实有一艘能载生人的摆渡船,那船曾载人界天子游历地府。只是那摆渡人脾性古怪,能否愿意送公子渡河,我兄弟实是做不得主。”
谢必安也从旁附和,“那厮忒是傲气,已有数千年未接活了,当年帝君设立这一位摆渡人本意是渡无意擅入阴间的阳人回阳,只是他载过人皇之后,便只道只有人界至尊方配乘坐。”
说完,黑白无常眼巴巴地望着三人,心中只盼三人知难而退,莫要多生事端。
可眼下酆都非去不可,苏文秀眉峰一聚,沉声道:“还请二位带我等前去。”
范无咎朝谢必安使了个眼色。
谢必安让出道来,道:“随我去吧。”
有白无常开道,在场维持秩序的无常鬼不敢阻拦,倒是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千百个死魂见了,纷纷高叫道:
“怎么回事,他们怎的能过河,我们也要过河!”
呼声愈来愈大,叫得苏文秀脸色很是难看,慕青衣更是有些惧怕,身子往苏文秀那边挨了挨。
这次苏文秀没有躲避。
前方走着的白无常原本默默不语,似也是被吵得怒了,不禁转头发出一声怒啸,嘴中尖牙利齿露出锋芒,其状甚是恐怖狰狞。
须知有司职的鬼差一喝,天生便对这些死魂有压制之效。
听这白无常一声啸叫,众死魂这才渐渐安静,仍旧零星的几声不忿之音,便被几个无常鬼拖拽出来,黑无常使一根打鬼棍,打得众死魂哀嚎不已。
这些已死之人,到了地府,在这些鬼差眼中,与那些牲畜无异。
打便是打了,不管你生前是王侯还是富贾,皆逃不过。
白无常收起鬼力,踅身又是笑容可掬,“实在抱歉,没吓到你们吧。”
苏文秀的脸色有些发白,慕青衣也是。
长生很是生气。
于是白无常笑得更加谄媚。
其实黑白无常在人界评价甚好,二人赏善罚恶,是不可多得的鬼仙。
只是二人身份不比判官和阎君,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之人,总要想办法保留自己的性命。
他们要是死了,那可真是死没了。
不多时,一行人便行至黄泉岸边,玄幽凝的笑靥从二人心头悄然浮现,恍如昨日。
而今再见黄泉之水,依旧奔流如初,根本看不出一丝变化。
兴许对黄泉而言,玄幽凝不过也只是一个暂居其中的过客罢了。
在天地伟力面前,谁都如斯渺小。
谢必安从腰间摘下一个没有铜舌的铜铃,却是运使鬼力,使铜铃发出一道无比奇异的声响。
待茫茫黄泉之中有同样的声音回应之后,谢必安回头笑道:“着了,他马上就到。”
不多时,只见茫茫黄泉鬼雾之中,一艘通体乌黑的小船荡悠悠行来,船上立着一位面容清癯的精瘦老人,在他身后的船尾,赫然立着一杆黑底白字的小旗,上书“至尊之乘”。
小船转瞬即至,那精瘦老人只扫了众人一眼,便双眉一皱,厉声道:“白无常,你带着的人,可不像是人界帝王啊!”
白无常笑道:“我只管唤你前来,你乘是不乘,不干我事。”
说着,白无常回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苏公子,人我已替你请来,这便回去处理那些个死魂了。”
苏文秀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白无常轻笑一声,旋即离去。
那摆渡人眼见此情此景,更是脸生怒容,望向苏文秀的眼神很是不善,“小子,瞧你这等穷酸模样,有何资格坐我的船?”
苏文秀先是揖了一礼,然后才道:“有何不可?”
摆渡人冷笑了几声,却不答话,就欲撑船离去。
苏文秀却是追道:“老丈且慢!”
那摆渡人回头望他,冷冷道:“莫以为你渡了老黄我便要谢你,我可不承你的情。你若是说不动我,今日休想乘船。”
苏文秀向天拱手,正色道:“老丈以为您这船,乃是至尊之乘否?”
“当然正是!”
摆渡人掷地有声,言辞间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据我所知,天子之乘,九龙引车,其座大也,其案广也。所乘之车则如行走宫殿,所乘之船则似水上楼阁。堂堂至尊所乘乃是龙船宝舰,宽大不知何许也,岂是你这乌黑舢板能比的?至尊乘你船乃是荣耀不错,可你若自称这船是至尊之乘,便是对至尊大大的不敬!”
“老丈,天子遭难时便是糙面窝头也可食得,可你若以为天子顿顿食米面窝头,那可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