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在此,此际方圆数里之内已无妖魔。
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存在,若不是主动侵犯领地,亦不会与地府有鬼籍在身的鬼仙为难。
这鬼将伸手指向苏文秀腰间长剑,双眸鬼火闪烁,明显是情绪有所波动。
苏文秀心中一跳,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揖礼道:“小生苏文秀,敢问将军大名?”
鬼将双眸鬼火闪烁,却是一言不发,依旧是静静地看着二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旁瑶琼心念微动,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却又很快恢复。
正当苏文秀尴尬地不知如何继续之时,那鬼将才道:“吾是秦广王座下鬼将赵将军,奉守无间鬼狱。吾观汝乃生人之躯,何敢擅闯鬼域?地府所辖九幽十方之地,吾可杀汝。”
话虽如此,鬼将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一旁瑶琼却道:“我等以神通辟界而来,不会久留,既不影响地府秩序,亦无违反天条之举,便是闹到崔府君那里,他亦不敢判我等死罪。”
苏文秀听得脸色一白,瑶琼这话说得可没有给眼前这位鬼将半分面子,甚至嘲讽这鬼将有专断独行之嫌。
鬼将听了,脸上看不出变化,仍旧是一团黑气笼罩着脸,那鬼火形成的双眼静静燃烧着。
二人也习惯了鬼将说一段话都要等上片刻,遂也静静等着。
未想等了好久,这鬼将端坐在马上,竟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苏文秀朝瑶琼看了一眼,见其也无甚反应,只好道:
“赵将军,如若小生没有猜错,此剑应是将军生前佩剑。”
鬼将双眼登时赤红至极,燃烧成巨大的两团,足见其情绪之变化,只是鬼将还未说话,就听见鬼将后方马蹄阵阵,似有一支军队朝这边开了过来。
身后极黑处鬼雾翻涌,眼见一张玄色大旗破开浓雾,就要从黑雾之中当先现出形来,蓦听这鬼将仰天发出一声鬼啸。
鬼啸声传出去老远,赫见其身后翻滚的黑雾忽然静止下来,那初露端倪的黑旗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同时那阵阵马蹄声也悄悄隐了下去。
鬼啸之后,那鬼将浑身鬼力一收,从马上跃了下来。
此鬼将心思甚为缜密!
瑶琼心中这般想道。方才那鬼将说一句话便要停留许久,不是他性格如此,而是借机拖延时间。
他虽受长生剑召唤而来,一个人离群快马赶至,一方面是不想被其他鬼卒见到,另一方面却是对这种召唤格外重视。
他之所以没有对苏文秀痛下杀手,亦是在心中不断计较得失,与此同时,对瑶琼也是抱有深深的忌惮,这才拖延时间,等待大部的援兵。
不管这无间地狱的守将是为何来到鬼域之中,他此刻必然是带着一只成建制的部队。
眼下见苏文秀口出惊人之语,这鬼将又禁止大部护驾,定然是心中好奇大过了保护自身安全。
果然,这鬼将走至苏文秀身前一丈距离后停下,朝苏文秀行了一礼,道:
“还请告知于吾。”
苏文秀此时心中之惊讶完全不亚于这名鬼将,刚下到阴司地府就遇上赵毅的先人,莫非是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
还是冥冥之中因果循坏,沾染了传说中的因果,处处便是因果?
这个道理还是瑶琼曾经同他说的。作为圣人弟子,苏文秀向来不信这因果轮回之道,可如今遇到这种事情,苏文秀心里已是有些微微动摇。
“可否告知小生将军之名?”
鬼将双眼鬼火剧烈地闪动了一下,光芒变得有些黯淡,似提到什么伤心事一般。
“吾虽身为地府鬼将,位列鬼仙之班。然人世种种已于吾再无干系,仅仅保留吾之姓氏,吾之名早让孟婆销矣。”
说着,鬼将脸上黑气散去,居然露出一张颇为年轻的面庞来。
苏文秀见到鬼将真容,“啊”地惊呼了一声,竟忍不住倒退了数步,一旁瑶琼见了,脸上也是微微动容。
这鬼将的长相,竟同赵毅有着七分相似。
苏文秀心中笃定,这鬼将肯定就是赵毅的一位先祖。
他心思电转,旋即又问:“恕小生无礼,敢问将军,将军是因何未能上达天界而成为地府鬼将?依小生从书中所知,凡世之名将,多升至上界天君。”
赵将军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一双剑眉拧到一起,想了许久,方道:
“崔府君说吾虽贵为名将,却并未真知兵事,缜谨有余变通不足,致使四十万人成为坑中亡魂,其罪大也。故吾虽是名将,却要留于阴司地府,司掌无间地狱一千万年。”
“地府中的鬼将大多都是吾这样的,此战非吾之罪也,吾也是拼命而死,未有所惧。吾虽想不起来了,可吾……可吾……”
说到这里,赵将军一张脸蓦地转为青色,仰天喷吐出数丈高的鬼火,鬼气森然。
而苏文秀,却早已是呆立当场!
四十万人被坑杀,姓赵的将军,在突围之中被乱军射死。
眼前这名鬼将,竟是赵国名将赵奢之子,赵括!
而如今只是一个区区小旗官的赵毅,居然是赵括的后人!
苏文秀突然觉得有些天意弄人,可手中这把华丽优美的铁制长剑,在赵国还是青铜剑为主的年代,是真真正正的贵族之剑。
“将军姓名,姓赵名括,乃大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
苏文秀冷冷地道,对这名只知纸上谈兵的年轻将军倏无半分好感。
赵括听了,旋即大喜,连连呼道:“吾名是括,吾赵括是也,吾赵括是也!”
浑然没有半分对长平之战因自己用兵失误而导致四十万人被坑杀的忏悔。
赵括高兴了片刻,先是对苏文秀行礼表示感谢,接着却是收起脸上笑容,冷冷注视着二人,钳指喝道:
“尔等为何擅闯我阴司鬼界呀!”
见赵括突然唱起了官腔,苏文秀和瑶琼都是微微一怔,二人对视了一眼,自然也是苏文秀上前回话。
“不瞒将军,我等前来,是想带一人的魂魄回到阳间救人,待事毕后,定当送归地府。”
赵括听了,眉头一皱,冷哼道:“尔当地府是何地方?凡入我地府之死魂,先入森罗殿,交崔府君判定功过,再由阎君拍案定决。运好者,当即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也;运差者,如今已入了十八座地狱中的一座受苦。进了地狱,可出不来啦!”
“要请将军帮忙!”
苏文秀连忙一礼至膝。
“哼!汝虽告知吾名,吾却不能徇私枉法。阳间之事,如今与吾毫无干系,更非吾区区鬼将可以干涉。今受吾阳间之剑召唤前来助你,算是还情了,尔等速回阳界去吧!”
“此剑归还将军,请将军助我!”
赵括听了,却是大怒,道:“汝小人也!此剑可杀鬼神,吾都不敢摸它,汝送吾,要吾再死一回?”
“……”
苏文秀见赵括如此行径,面露无奈之色,叹道:“将军已知此剑与你之渊源,可却不问我,此剑缘何在我之手?”
“对,此剑为何在汝手中?”赵括振振有词。
“此剑乃兄弟所赠,是将军之后。”
“哦?”
虽说赵括已无心再理会凡间之事,可如今听到自己后人的事,还是起了兴致,连忙走至苏文秀面前,笑问道:
“汝快道来,吾那后人如今官居何职,手下有多少兵马?”
此话一说,不仅苏文秀脸色一变,就连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瑶琼都忍不住发出咭儿一声轻笑。
“他……如今是一名小旗。”
“小旗是什么官职,快说,有多少兵马?”赵括追问。
“十人。”
“多少?”赵括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应该是十万。
嗯,虽说十万比之四十万少了不少,可如今已过了千百年,还能统兵十万,实在是圣宠未衰,家族久兴是也。
“十人。”苏文秀脸上已经见汗。
赵括的笑意登时凝固在了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他脸上由青转黑,再由黑转青,整个人似乎都膨胀了几圈,周身鬼气森森,无比可怖。
“此孽畜也!难怪连家传都留也不住,区区十人,能行何事耳!气死吾,气死吾!吾气死也!!”
赵括仰天鬼啸,紧接着上前抓住苏文秀衣领,凛冽寒意直钻进苏文秀身体之内。
“汝要说,汝要拿的魂魄,与吾后人有关?”
赵括到底还是有脑子的。
苏文秀连忙点头,待赵括松开他的衣襟,他便将赵毅和柳莺儿的事情简略地说给了赵括。
赵括听得认真,不时还鬼笑几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文秀说到最后,道:“将军若不帮我,恐将无后矣。”
赵括冷冷瞪了苏文秀一眼,叹道:“此时也命也。”
“什么意思?”
“吾非是地府大人物,便是有心亦是无力。漫说吾只区区鬼将,便是十殿阎王,想要送生魂回阳亦要知会酆都北阴大帝。眼下此女子魂魄不定已经下了哪层地狱,教吾如何襄助?”
苏文秀听了,登时脑袋一拉,有些丧气地望向瑶琼。
瑶琼想了想,却道:“将军似乎可以确认她还未投胎?”
赵括看了她一眼,哂笑道:“枉死之人,皆是有罪之身。每天不知有多少鸡鸭亟待转世成人,不知多少人又要转世成畜,嘿,指不定汝今日桌上食便是汝明日腹中子。这年纪轻轻枉死的,崔府君决计不会再判她做人!”
“好一个今日桌上食明日腹中子。”瑶琼夸了一句,道:“将军如此之言,想必已是不在意后人生死了。”
赵括怔了怔,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忽然面朝远山,淡淡地道:“阳间的事已经与吾无甚干系,若是能帮吾亦不拒,可此事吾实在无能为力。他是死是活,吾懒得管来。他若是死了……”
说到这里,赵括特意加重了语气,“吾问到他关到哪层地狱,定要去瞧瞧这不知死的孽障,究竟是个什么痴情人物。”
说罢,赵括回身抓鞍上马,捏着马缰俯身道:“尔等速回阳界,吾只当权未瞧见。好言奉劝尔等,吾方诛杀的鬼物,乃黑山老妖爱将,待吾领兵回了无间狱,这无边鬼域必起波澜,届时会发生何事,可就不好说了。”
苏文秀欲言又止,只好朝赵括揖了一礼。
不待二人反应,赵括双腿一夹马腹,那鬼马威风凛凛地调转马头,朝鬼雾深处扎了进去。
紧接着便听远处鬼雾之中响起道道军令,整支部队很快便消失在这荒野之上。
瑶琼上前捉住苏文秀的手臂,二人随即飞到半空远远跟在那支部队后面。
只听瑶琼道:“我在鬼界御空飞行损耗甚多,但眼下只能如此才能最快寻到无间地狱。人间一日地界一年,可要真被那鬼将所说的黑山老妖捉住,便是百年你也难逃出去了。”
赵括重新以黑气覆面,双眼烧起鬼火,让人看不住喜怒。
只是他身为鬼将,感知能力远超寻常鬼差鬼卒,察觉到远远的后方,有一道生人之气。
且这生人之气被一股凝实之煞气稍稍掩盖,必定是长生剑的缘故。
赵括心中冷冷一笑,心想这二人倒也聪明,跟着他的后面,黑山老妖即便就在附近,也不敢出来造次。
他虽斗不过黑山老妖,可自己所带军队乃是无间地狱的精锐,所携杀鬼克魔的武器不胜凡几,休说是一个黑山老妖,便是九幽黄泉的魔王来了,恐也能纠缠一番。
便在此时,他的一个副将快马追上,禀告道:
“将军,森罗殿押送往无间狱途中外逃的那只死魂,已经捉到了。”
赵括嗯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是什么死魂如此厉害?说与吾听听。”
“是一只鬼母,腹中怀有鬼胎,蒋王爷有意将这鬼胎培养成一只鬼王去镇压黄泉。”
赵括心里猛地一沉。
“这鬼母叫什么名字?”
副将心中纳罕,一般来说上官可从来不会关心这鬼物姓甚名谁,不过既然问了,副将便老实答道:
“柳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