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英一瞬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苏文秀摆了摆手,将长生剑放在月牙桌上,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别喝,已经凉了。”
刘兆英侧过身子,捏着书将手搭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苏文秀,“讲过多少回了,凭着身子好,就能老喝凉茶么?”
“嗳,在家都喝井水的,就你金贵。”
灌了一大口凉茶,苏文秀抹了抹嘴,踅过身子靠在桌沿上,再次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和神仙吗?”
刘兆英挑了挑眉,沉默了一时,方说了一个字:“信。”
“你见过?”
“嗯。”
刘兆英说得轻描淡写,苏文秀却是大为兴奋,走到刘兆英面前,盯着他道:“说说?”
“本来觉得你不信这个,从未同你讲过,其实是我的家事……”
“那不听了!”
苏文秀连忙截断刘兆英的话语,认真地道:“知道你不愿多谈家事,还是不要讲了。”
刘兆英不可置否,接着饶有兴致地望着苏文秀。
苏文秀被刘兆英看破心思,也不迟疑,当下继续问道:“你觉得这些精怪是好的还是坏的?”
刘兆英听了,将手中书册丢到桌上,抚掌大笑:“你这人,脑子给凉茶给浇坏了么?这等问题,需要来问我么?我且来问你,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苏文秀登时沉默,半晌,握拳击掌道:“着哇!我恩师总说精怪都是害人的,我同他吵了一架,心里憋得着实难受。”
“你何时又遇见精怪了?”刘兆英揶揄道:“允武可真是奇遇不断。”
“非也!”
苏文秀略去详细的情况,只把瑶琼要帮他去地府找柳莺儿的魂魄一事说了出来。
刘兆英听得神色一紧,末了,道:“荒唐,指不定那柳莺儿早就重新投胎了,还轮得到你们去找?允武,精怪之言,不可尽信。”
像是想到了什么,刘兆英脸上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人妖殊途,即便对方不是有意加害,可他们的想法与人殊途,未必能顾念到你,届时殃及池鱼,倒霉的更是你一人。”
“我明白啦!那兆英能否与我同去?”
刘兆英听了,对着没正形的苏文秀猛翻白眼,干巴巴地怪笑了几声,“你放心,真出了事,每年的黄纸,我给你烧好几摞,所以,我就不去了吧。”
苏文秀听了,拍了拍刘兆英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道:“好兄弟!”
刘兆英一径摇头。
两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房中闲聊,此间无外人,刘兆英甚是活泼,原本心中的几分阴郁很快便抛诸脑后。
出生牛犊不怕虎的苏文秀,大抵也是从未想过那九幽黄泉之下,会有怎样的危险等待着他。
说是要回家,苏文秀做戏做足,简单收拾了一些行装,到时候出了县学便寄存在刘家的面粉铺。
又歇了片刻,二人遂起身去讲学堂听课,一直上到用晚膳的时间,一大群学子涌出了学堂,往膳堂的方向冲了过去。
县学的膳堂不是免费供给,当然有钱的自然可以交钱,没钱的,可以给县学交米。
这米又叫做学粮,入了县学的库房,县学每逢节日会用红布袋包上一斤或两斤的分量拿到市集售卖,售价比普通米要高上不少,且售完即完,不再多售。
学粮很受百姓欢迎,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学粮不是县学自己种的,总之是讨个彩头。县学赚来的银钱又能用以供养诸生,加上朝廷每岁发下来的补贴,足够学子们滋润地生活着。
县学的膳堂不大,菜式却不输酒楼,且按季供应不同的种类。
如今正是天凉风冷的季节,膳堂甚至会供应羊肉汤。
那羊汤用县学的百年老锅煨制出来,汤汁极鲜极美,外人是有钱也吃不到。
用完晚膳,县学里次第点亮廊檐和路边灯杆上的气死风灯。学子们回到寝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个堂屋内,打叶子牌的有之,吟诗作画的有之,同参经义的有之,不一而足。
苏文秀和刘兆英都喜清净,此时便各自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发呆。
“允武,你真的不怕吗?”
刘兆英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带着一丝阴寒。
苏文秀打了个哆嗦,侧首望向对面的刘兆英。两人中间尚隔着一个客堂,距离甚远,能看到人,却不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神情。
刘兆英说话时仍望着头顶。
“怕……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心里清楚,那并非你的责任。”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赵大哥只不过是寻常交情,不值得我如此冒险?”
“……嗯。”
“兆英,我若是没有办法救他,我才不会强求自己。可眼下有了法子,无论如何,总要试过我心里才会舒服。这与责任无关,只是我心中想去做的事。”
“平安回来。”
“兄且宽心。”
“明天我去买几摞黄纸……”
“快闭嘴吧你!”
…………
…………
约定的日子转眼即至,而这天仿佛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似的,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天上轰隆隆滚着闷雷,黑云绵绵匝匝地压在一处,压得人也要喘不过气来。
原本透凉的天气亦变得有些闷热。
可这闷了好长时间,是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黑云压城,像悬在众人头顶的一个大黑盖子。
这路上的行人不时朝天看去,眼中皆流露出几分怵色。
这是天老爷要发威呀!
不知道是谁家造了孽哟!
雷声不时地在云层里滚着,间或走出几道电蛇在黑云里窜来游去,使得整片黑云里都闪亮了一下。
那雷电也不劈落,只管跟闷雷一起在黑云里翻腾,更是可怖。
天色阴沉沉得可怕。
苏文秀穿着一袭青衫,头戴布巾,阴沉着脸走在路上,腰间悬着长生剑。
闷雷声响起时,苏文秀的步子便慢了慢,只听这慢吞吞的滚雷声像是一条巨龙在云中翻腾嚎叫。
他知道天上是有神仙的。
那此际这雷部行雷,是正常布雨还是其他呢?
压下心中的阴霾,苏文秀赶到了赵毅家的宅子。赵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好转,细问之下才知道赵毅这两日神志清醒,似乎有些恢复了正常。
苏文秀心里一紧,只怕是赵毅回光返照,连忙宽慰了一番赵父之后,单独进了赵毅的房间。
推开屋门,只见屋内暗沉沉的一片,赵毅靠坐在床头,面目在凄迷的光线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赵毅木然地转过头,看见苏文秀时,眼中才有些许微光。
苏文秀连忙赶至赵毅身边,轻唤道:“赵大哥。”
赵毅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发白,整个人憔悴至极,只勉力强笑了一下,道:“你来啦!”
苏文秀握住赵毅冰块似的双手,凝视着赵毅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赵大哥,我有办法,让你见到柳莺儿一面。”
赵毅的双眸之中,那一抹几乎要消失殆尽的光亮似复燃的火苗一般窜起,渐渐地,亮得竟有些灼目。
“苏兄弟,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语气急促至极,便是说完了这句,胸腔中焐着的一团火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开始灼烧着他的肺管和心脉,紧接着便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毅从苏文秀手里抽回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膛,待咳得筋疲力尽后,他苍白的脸上猛然回涌起一片妖异的潮红。
这潮红半晌不退,赵毅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定定地看着苏文秀,直直看进了苏文秀的心里。
他相信苏文秀说得是真的。
“赵大哥,你要好好活着,否则便见不到莺儿了。”
赵毅浑身一震,忽然挣扎着要下床。
不远处的半月桌上,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鸡汤面。
苏文秀见状,将面端到赵毅面前,郑重地道:“要吃慢些,大兄身体难堪消化,可别做了饱死鬼。”
赵毅听了,立即乖乖躺了回去,微笑看着苏文秀。
苏文秀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喂食。
这些日子赵毅少有进食,便是强喂些饭菜,都是吃着吐着,唯有煮烂的鸡丝汤面尚能小食几口,才不至于将人饿死。
即便如此,赵毅的身体恶化得如此之快,依旧令人无比唏嘘。
整整一海碗鸡汤面,连汤都小口小口地吃了个干净,赵毅头一回心满意足地靠在墙上,沙哑地道:
“我睡会,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苏文秀端着空碗出了屋子,守在外头的赵毅父亲见了,立时又是老泪纵横。
苏文秀将空碗递给赵父,然后走到台阶前抬头看天,只见那黑云越积越重,电蛇游走间将其裂成数块,如同天裂。
哄走了赵父,瑶琼便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她一言不发,径自走到苏文秀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依旧还是那般细腻冰滑。
只觉天地忽然倒悬,己身如走云上,那黑云就在脚下,电蛇清晰地在云中游走,滚雷声在耳畔隆隆而响。
再仔细看了,那黑云之中,似乎有一条白龙在游走咆哮。
眨眼一瞬。
二人已在不知名处。
苏文秀浑身冰凉,一只手紧紧抓着瑶琼的手不放,呆呆地目视着前方。
“放手。”
瑶琼冷冷地道。
苏文秀猛地松开,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这是哪里?”
瑶琼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道:“你看这天气。”
铅云低垂,滚雷阵阵,就是不见半分雨丝。
“我们,还在青灵县?”
瑶琼点了点头,道:“这是城外,不便让人瞧见,随便选了个地方。”
“那,如何去地府?”
此言一出,云端赫然一阵轰然巨响,仿佛巨龙吟叫,匹练似闪电斜劈下来,将天裂成两块!
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便密集地砸了下来,哗哗间整片天地都似处在了凄风苦雨之中。
瑶琼挥了挥手,那雨便自向旁边主动分开,不落到二人身上,只见短短几分功夫,四野已是白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雨下得极大。
苏文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忐忑问道:“瑶姑娘,许是天老爷知道我等要下地府,这才降下天威不是?”
瑶琼却是摇头,道:“谁知那条小龙搞得什么名堂,不干我们的事。”
“要去地府,自然要去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