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小界岭上下歌声渐悄。
草场支队指挥部里灯火昏黄,矢田大佐独自伏案疾书,笔尖在泛黄的纸张上跳动,严整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受困两日,今晨终得给养,易守为攻……然,连日苦战,身心疲倦,夜里战事稍歇,官兵同乐,尽情歌唱,心甚快哉!
今夜终可安然入睡!
惟愿明日战事顺遂,长驱武汉,早日凯旋!
(昭和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夜,于支那小界岭战场)
收笔,将笔记本合上揣入怀中,矢田大佐缓缓起身,伸展了一下肢体,嘴角笑意昂然……今日事毕,可安然入睡矣!
草场支队的阵地上鼾声渐响,小鬼子高歌之后,带着轻松与满足安然入睡。
左翼阵地边缘,三处岗哨成三角鼎立之势,两两相距不过三百米,正央那处岗哨位置前突,正对无名山阵地,负责这处岗哨的是北原小队。
岗哨里,篝火昏黄,洋溢着欢声笑语,一众小鬼子小谈论着今夜的欢歌,神色兴奋。
北原少尉静静地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正在写着日记:……京都的民谣还是那么动听,只是,征人疲惫,何日才能得归古里……
写完最后一笔,北原少尉轻轻地合上了破旧的笔记本,抬头望向了天边的月儿,月儿弯弯,夜色清冷……这时节,京都的夜色会更美一些吧!
“少尉,”小西准尉走了过来,掏出一支香烟递了过来,“很久没看到你写日记了。”
北原少尉接过香烟,微微一笑,“今日……值得写一写。”
“啪”,小西准尉打燃火机替北原少尉点上了香烟,“因为那些歌声吗?的确让人振奋呢!”
北原少尉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是歌曲的魅力吧!”
“是啊,”小西准尉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感慨,“支那人的歌声虽然悲怆,却也能让人心情激荡呢!”
他虽不懂汉语,却也听得出那几首歌的韵律。
“呵呵,”北原少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唱完歌竟然有些疲倦呢!”
小西准尉了然,“少尉辛苦了,先休息一阵吧!”
“嗯,”北原少尉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头,往角落里靠了靠,闭上了眼睛,“那就辛苦小西君了!”
他的确累了,不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
小西准尉默默地抽完烟,眼皮也开始打架了,振了振精神,听得周围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也消散了。
大家都累了吧!
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今夜,支那人也累了……
这样想着,小西准尉也迷迷糊糊地歪倒在了篝火旁。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那就尽情地歌唱吧!
唱完之后,你就能踏踏实实地入睡了!
这是李四维的亲身经历,所以,他才会突然提议唱歌!
拂晓前后,连那轮弯月也黯淡了许多,天地间一片黑暗,草场支队的阵地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左翼阵地上的三处岗哨,篝火将尽,一众小鬼子已是昏昏欲睡。
“咔嘣……”
“咔嘣……”
黄昏的火光中,铁丝网轻轻地晃动了几下,轻脆的响声在夜风中响起,又被那如雷的鼾声掩盖。
不多时,一条条黑影窜进了岗哨,步履无声,犹如幽灵!
夺命的幽灵!
“呃……”
“呃……”
偶有闷哼声响起,很快又归于宁静,空气中却多了一丝血腥气,那鼾声也低了许多!
正如在日记中所写,矢田大佐睡得十分安稳。
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京都,那是一座白墙青瓦的大宅子,院子里樱花开得正艳。樱花树下摆着案几,玲子正在沏茶,动作优美;大郎和义雄在树下打闹,欢声四溢;美惠子安静地坐在案几旁,仔细地看着母亲的动作,在用心地学习着茶道……一股暖流在矢田大佐心底涌起,流遍全身,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嘭嘭嘭……轰隆隆……”
画面瞬间崩碎,大地震颤,矢田大佐一惊,猛然翻身坐起,冷汗簌簌而下。
这里不是京都,是战场!
“轰隆隆……”
爆炸声还在继续,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照进了帐篷里!
“八嘎!”草场少将的怒骂声在帐篷外响起。
矢田大佐回过神来,慌忙抓起佩刀,冲出了帐篷。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四起。
“敌袭!敌袭……”
凄厉的吼声响彻夜空!
小界岭上,众将士也被惊醒,纷纷往山下望去。
“怎么回事?”左翼阵地上,池师长提着冲锋枪冲出了防空洞,“日寇又攻上来了?”
“不是,不是,”莫团长指着山下的火光,满脸兴奋,“友军突袭了小鬼子的阵地……好大的动静,应该端端了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真的?”池师长连忙往山下望去,只见小鬼子的阵地上火光冲天,连忙一挥冲锋枪,“还等啥?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众将士纷纷提起武器,冲出了战壕,“杀啊……”
“砰砰砰……”
“哒哒哒……”
右翼阵地上,三十师将士也杀下了山坡!
拂晓,夜色如墨,小界岭下火光冲天,枪声如雨,喊杀声四起。
无名山岭下,一支队伍静静地潜伏在铁丝网外。
“大炮,”廖黑牛一挥长枪,满脸兴奋,“全军压上吧,整得赢!”
李四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整不赢!”
“大炮,”廖黑牛急了,“拼一把,有希望!”
“给老子沉住气!”李四维瞪了他一眼,不无惋惜,“要早一天,还真是个机会呢!可惜……”
可惜,太多的兄弟死在了小鬼子的毒气弹下,现在这点兵力……就算全部压上,也毫无胜算!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渐近。
“来了!”廖黑牛还要说什么,李四维高声地打断了他,“准备接应!”
“啪嗒啪嗒……”
黄化带着一队兄弟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两百多米处,石猛带着三营已经布下了一道防线,拦住了追上来的小鬼子,打成一团,但见子弹横飞,不断有人倒下。
“咻……嘭……”
左翼,一颗信号弹冲天而起,炸裂开来,绿光璀璨。
“咻……嘭……”
紧接着,右翼也升起一颗信号弹,炸出一团红光。
石猛心中一松,嘶声大吼,“九连掩护,其他人撤!”
吼罢,他带着七连和八连的兄弟,撒开脚丫子就跑。
“砰砰砰……”
“哒哒哒……”
九连死死地拦住了追兵。
“咻……嘭……”
很快,后方升起了一枚绿色的信号弹。
“砰……”
王六根扣下扳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嘶声大吼,“撤……”
“噗……”
他话音未落,便浑身一震,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江鱼地打出最后一发子弹,转身就要走,却看到王六根倒了下去,顿时一惊,扑过来,扶住了他,“连长……”
王六根无力地吼了一声,“走……”
“连长受伤了,”江鱼一声大吼,矮身扛起王六根,跌跌撞撞地就往铁丝网的缺口处跑去。
“保护连长,”有兄弟大吼着靠了过来。
“保护连长,”更多的兄弟靠了过来。
“保护连长,”吼声响彻夜空,兄弟们紧紧地护在江鱼的身后,死死地拦住了蜂拥而至的小鬼子。
“龟儿的,”石猛听到吼声,一挥长枪又杀进了铁丝网,“接应九连!”
廖黑牛也听到了吼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端起长枪就冲了出去,“二营的,跟老子冲!狗日的小鬼子,还敢猖狂……”
李四维也听到了吼声,心中一紧……王六根中枪了!
李四维连忙端起长枪,就要冲上去,却见江鱼已经扛着王六根冲出了铁丝网。
李四维连忙迎了上去,“伤到哪里了?”
“不晓得,”江鱼脚步不停,大吼起来,“军医!”
“军医,军医……”李四维也吼了起来,“若兰,伍若兰……”
“咋了?”伍若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上血迹斑斑,满头大汗,“哪个受伤了?”
“我们连长!”江鱼连忙弯腰,将王六根缓缓地放了下来,“伍医生,你快给他瞧瞧……”
伍若兰连忙俯身,略一察看,摇了摇头,“子弹还在肚子里,必须马上手术……”
“快,”李四维心中一沉,冲江鱼吼了起来,“快,送去后方……”
“是,”江鱼连忙就要去抱王六根。
王六根却睁开了眼,无力地挡住了江鱼的手,冲李四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团……长,我……莫事……”
说着,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手却已经抬不起来了,“有……烟……”
李四维浑身一僵,鼻子酸了,“老子不要烟,老子要你活着……快送他走!”
“烟……”江鱼在王六根的衣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烟盒已被鲜血染红。
李四维一把夺过了江鱼手里的烟,眼眶通红地望着王六根,“狗日的,给老子活着……你活着,老子才有烟抽!”
“嗯……”王六根声音虚弱,嘴角却挂着笑。
两个补给连的兄弟抬着担架跑了过来,江鱼连忙把王六根抱上担架,三人护着王六根匆匆离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四维猛然回头,端起长枪,返身冲向了战场,“龟儿的,跟老子龇牙!”
有了二营的接应,三营顺利地退出了铁丝网,正要继续退,却听得李四维的怒吼响彻夜空,“给老子打,狠狠打,把弹药都打光!”
把弹药打光?
众人一愣,精神大振,这样的命令只下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安城外的南山峡谷,第二次就在这里!
“砰砰砰……咻咻咻……嘭嘭嘭……轰轰轰隆隆……”
严阵以待的迫击炮连发出了怒吼,炮弹一轮紧接着一轮轰向了追击而来的小鬼子。
“哒哒哒……”
埋伏的四挺重机枪放声怒吼,子弹如飞蝗般扑了过去。
“砰砰砰……”
众将士也纷纷转身,不停地拉枪栓、扣扳机……要把子弹全打光!
追击而来的小鬼子顿时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团长,”孙大力带着特勤连一部和补给连的兄弟从右翼聚了过来,直奔到李四维身边,举枪就要加入战团。
李四维连忙摆手,“你们汇合一营和工兵连,立刻赶回阵地,掩护兄弟们撤退!”
“是,”孙大力答应一声,转身就走,“特勤连的都跟老子走!”
原来,各部分三路潜入了草场支队的阵地,杀人、放火、摸炮兵阵地……待到小鬼子炮兵阵地爆炸声响起,三股部队原路突围。
中路的三营突入位置最深,端掉了小鬼子的炮兵阵地,撤退时遭遇的追击也最猛烈,另外支队伍顺利地从两翼撤了出来。
不多时,孙大力和左翼赶回来的队伍汇合,匆匆地撤回了阵地。
很快,迫击炮哑了,计逵连忙带着兄弟们往山上撤去。
紧接着,重机枪也哑了,李里绍龙带着机枪手匆匆地撤向了阵地。
最后,二营和三营也开始往无名山上撤去,出奇地,小鬼子竟然没有追上来!
草场少将自然不会好心地任放过这些卑鄙的偷袭者安然撤退,只是,他有心追击,却也无兵可调了!
小鬼子被从美梦中惊醒,仓惶迎战,好不容易组织起了一股有力的追兵,一路咬住了三营,却不想追到阵地边缘却被打得七零八落!
而此时,小界岭守军趁势反扑,西北方向的八十七师也对草场支队的右翼发动了攻击……草场支队三面受敌,已经自顾不暇!
等到左翼的枪声一停,前阵和右翼的敌人也渐渐退去,草场少将这才松了口气!
天已破晓,晨光下,阵地上一片狼藉,青烟袅袅,阵亡的将士尸骸散乱,伤兵们哀嚎四起!
望着这一切,草场少将呆立当场,久久无语。
“少将,”矢田大佐的左臂上缠着绷带,血迹斑斑,缓缓走到草场少将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你……还好吧?”
草场少将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矢田大佐,满脸苦涩,“昨夜……不该唱歌……”
矢田大佐一怔,满脸疑惑……不该唱歌?
小界岭上,一干将佐纷纷举着望远镜遥望着草场支队的阵地,有人神色兴奋,有人满脸惋惜!
无名山阵地,李四维呆坐防空洞内,默默地抽着烟,烟里有血腥味!
“哒哒哒……”
苗振华匆匆而来,“团长,王连长……”
“咋样?”李四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醒了吗?”
苗振华一怔,“宁医生说,他能醒过来!”
“哦,”李四维浑身一松,一屁股地坐了回去,喃喃自语,“柔儿说能醒就一定能醒!”
“团长,”苗振华犹豫了一下,“李三光……他的情况……不好!”
李四维心中又是一紧,死死地盯着苗振华,“他伤得不重啊?”
李三光是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两处伤,都没伤到要害!
苗振华略一犹豫,声音更低了,“可能被吓到了!”
“狗日的!”李四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怂货!老子倒要看看他的怂样!”
“团长!”苗振华连忙劝阻,“他……毕竟是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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