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宗立于船尾,松绿的衣衫,苍白的剑刃,酷似傲立风中的长叶云杉。
他的眼中满是轻视与冷漠。这也难怪,任何一个年纪轻轻就将剑使得出神入化的人,都会自负得白眼甩到天上的。
叶小浪伸了个懒腰,笑道:“没想到我也能劳动您的大驾啊。”
慕容宗道:“我不亲自来,怎能放心。”
叶小浪活动着肩膀,道:“你为什么信不过那个假和尚,非要把我带回贺兰山?那铁皮屋子既没食物又没马桶,你是想我饿死还是憋死?”
慕容宗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很好?”
叶小浪笑嘻嘻道:“可我一旦走出来,就不会乖乖听你的话,被押送到贺兰山了。”
慕容宗冷哼一声:“我的剑会让你听话。”
叶小浪道:“不过一个鼎,你至于发那么大火气?”
慕容宗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鼎?”
叶小浪道:“你不想要?那我就不还了啊。”
慕容宗怒道:“我要的是河图洛书!”
叶小浪眼底一黯,随即笑道:“那种宝贝,我会带在身上吗?不如你跟我回家去取?”
慕容宗道:“不必,你只需在慕容山庄安心做客,等我拿到了,自会放你走。”
燕宁握紧剑柄,挡在二人之间:“慕容公子想要宝藏?”
慕容宗傲慢地打量她,并不回答。
被这种眼神撩拨,燕宁一下子火了,冷笑两声道:“被慕容大单于赶出来的慕容氏小分支,自然是想借机会招兵买马,杀回吐谷浑称帝咯。”
慕容宗身上的杀气愈发浓烈,似乎他手中宝剑已饥渴难耐。
燕宁笑道:“这个人现在归大内所有,他的东西也是,请慕容公子不要白费心思了。”
慕容宗面无表情道:“你说话不作数,还是由剑来说话为好。”
他知道燕宁已经昏睡了很多天,不论是体力还是反应都绝不会是他对手。
更何况她是个女人,这世上能胜过他的女人,恐怕还没出生。
燕宁低头看手中那把闪着青光的剑,道:“我早已放弃长剑,而改为双剑了……如今贸然使用,怕是班门弄斧。”
慕容宗嗤笑:“双剑?你是楚人?”
燕宁愣了一下:“使双剑的就必须是楚人?”
叶小浪问:“你是么?”
燕宁无奈道:“我的确是。”
叶小浪大笑:“原来你是楚人,什么时候搬的家?”
燕宁道:“楚人就不能搬家到大魏吗?我可没听过这种道理。某些人明明姓慕容,不是也要跑到大魏境内定居吗?”
慕容宗瞟着她,不屑一顾道:“习剑之人不肯潜心钻研身法,一味追求攻势凌厉,故而选择双剑。‘燕红衣’的大名或许响亮,可这武功终究是投机取巧,难登大雅之堂。”
在生长自剑法名家的慕容宗眼中看来,双剑甚至根本就不能算剑。
燕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但叶小浪猜想她一定快要气炸了。
慕容宗又道:“不过,我听闻令姐原本只是个洗脚婢,爬了主子的床才好上位。可见‘投机取巧’是你们家一贯的传统。”
燕宁这回真的气炸了,连叶小浪都被她的杀气冻了个趔趄。
叶小浪立刻站出来打圆场道:“听说你的剑法只会用来杀人,所以一出鞘敌人就得完蛋,对不对?”
慕容宗道:“不错,所以何必让你女人送死呢?”
燕宁冷笑道:“有一说一,我们虽然走在一起,我却不是他的女人。”
叶小浪点头:“嗯,我也没有迎娶母夜叉的打算。”
慕容宗道:“与我无关。”
叶小浪叹了口气,道:“哎,你干嘛非要练杀人的剑法呢?就不肯给人一点机会。”
燕宁抢白道:“废话,剑法不用来杀人,难道用来片牛肉?”
叶小浪瞪大双眼:“你到底是哪边的?”
燕宁扬起下巴,道:“无论如何,我们俩决出胜负再跟你算账。”
“不行不行!”叶小浪生生将她向后拽了三步,“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躲在你后面?”
燕宁嗤之以鼻:“换成你上场就真的必死无疑。”
叶小浪横眉怒目:“你凭什么这么说?”
燕宁走到船舷边上,鄙夷道:“上次要不是你用烟弹那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以为你逃得掉?”
叶小浪怒极反笑,挤到她面前,说:“燕大人手段高明,还不是栽在谢菩萨手里!”
燕宁扯紧他的前襟,往后推:“那是因为你不让我砍他的手!”
叶小浪道:“你说你动不动就砍人手,能不能像个女人样,温柔贤淑些?就你这德性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燕宁道:“我嫁不出去?哈,好笑!大理寺少卿林中雀追求了我整整三年!”
叶小浪道:“啊哟,可我听说他去年已经成亲了。”
燕宁道:“那是我不稀罕要他,孔融让梨!像你这样的邋遢酒鬼才会打一辈子光棍呢!”
叶小浪道:“燕大人看我这么不顺眼,倒不如一拍两散!”
燕宁道:“散就散,没你拖后腿我更开心!”
慕容宗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安静!”
他“安静”两字还未说出,只见燕宁忽然转过身,长剑脱手,闪电般直直向他射来。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慕容宗凌空飞起,侧翻了出去,这一翻几乎有三丈。
可他已经输了,因为燕宁本就是为了让他往那个方向翻去。
“慕容宗,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小浪狡黠一笑,往后退的身体已悬在半空。
在慕容宗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之前,他们已经双双坠入黄河,因夜色的庇佑而消失不见。
富丽堂皇的碧瓦飞檐,国色天香的绝代美人,沾染鲜血的一双柔荑……
那个女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但是燕宁为什么又想起?
那把剑就插在她胸口上,她的胸口柔软而温暖,她将燕宁的手握在掌心。
她凝视着燕宁,喘息着:“你要保护皇上……”
燕宁的眼泪簌簌滚落,她说:“姐姐,我答应你,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燕昭仪吃力地笑了笑,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眼中华彩也流失了。
风从西北吹来,人从身畔奔过,皇帝在重重保护下狼狈逃走。而这些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一个安然的声音:“小丫头,不要哭。”
雍王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还很清明。
燕宁觉得心中一阵刺痛,直痛到肺里。或许是她的水性还没有练到家。
燕宁从水中抬起头,迎着月光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好像第一次发觉月色是如此凄迷。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眼睛却已经红了。她无法不悲痛,无法不愤怒。
谁敢侮辱我姐姐,谁就得死!
燕宁看不顺眼的人往往都很倒霉,所以慕容宗一定活不长了。
叶小浪躺在她左前方的河滩上,双目紧闭,任由河水冲刷着他的双腿也岿然不动。
他并没有溺水,他只是懒得动弹。
他默默地想,一般如果有人发生溺水,剩下的人应该用嘴度气去救活他。
燕宁会救他吗?
这样一想,他忽然有些兴奋,尽管燕宁不像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女人,尽管他并不知道世上到底有几种女人,尽管他从未了解过任何一个女人,尽管……
哎?他到底在想什么?刚才燕宁说到那个林什么玩意的时候,他居然觉得有丝不悦。
天寒水冷,他的身体却是热的。
叶小浪静静等着,耳边有衣料摩擦的声音越靠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