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里的说话的,正是大同镇守太监——常顺。
朝廷礼制,蓝呢轿乃是八人抬大轿,非正三品以上京官或外省督抚不得擅乘。擅乘了,就是违制之罪。
大同镇守太监虽然位高权重,却只是正四品官。不过这位常顺常公公管着大同的“监军亲兵”,在大同就像是土皇帝一般,谁又敢管他乘什么轿,坐几人抬?
守门的小公公一溜烟跑到轿前,道:“禀祖宗,有两个锦衣卫的芝麻官无端寻衅!”
锦衣卫讲究的是师承。譬如老马就是刘拾遗的“引路师傅”。
宫中太监,则讲究“干亲”。太监称上一级为“干爹”,上上一级为“干爷爷”,顶头上司是“祖宗”。至于“老祖宗”,整个大明只有一位,那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
“杂家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常公公将轿帘挑开。
这位常公公虽只是正四品官,却是正一品的绯袍玉带打扮。六十多岁的他,头发已经发白。他说话却不似老人一般沙哑,听上去尖声尖气的。
衙门前,老马擎着弗朗机手铳跟守门的兵士们对峙着。
常公公虽是老眼,却不昏花。他一眼认出了老马。常公公下得轿子,在一帮徒子徒孙的搀扶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衙门口。
“我的恩公老哥哥啊!”常公公朝着老马喊了一声。
一众守门兵士见常公公来了,齐刷刷的跪成一片。
老马收起手铳,气冲冲的对常公公说:“老常,你如今官做大了,想见你一面真比登天还难啊!”
常公公怒斥手下的人:“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锦衣卫的马大人,也是我的恩公!”
刚才跟老马对骂的那小公公闻言,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常公公瞪了他一眼,呵令道:“瞎了眼的狗东西!拖下去,抽他三十鞭子。”
而后,常公公满脸堆笑,对老马说:“老哥哥,杂家手下这群兔崽子吃屎迷了眼,我这就给你出气。”
老马摇了摇头:“算了,鞭子就别抽了!他也是年轻不晓事。你骂他两句也就是了。”
常公公笑道:“几十年了,老哥的脾性还是没改,能饶人处必饶人啊!走走走,后衙说话,杂家请你喝酒!”
刘拾遗跟着老马、常公公来到后衙。
常公公看了看刘拾遗,问老马:“这是你带来的手下?”
老马点头:“这是我徒弟。你也知道,我没有子嗣。我这徒弟,以后是要给我养老送终的!”
常公公道:“这么说来,他就是咱自家大侄子了!后生,你也坐!”
三人坐定,几个小太监上了几道菜,两壶酒。
常公公指了指那几盘菜,道:“老哥,这几道菜,你在京城可是很难吃到的!这是清蒸熊掌,取用塞外三岁口的黑熊左掌。这是鹿尾巴,用的是梅花鹿尾巴骨第三节上的活肉,二十只梅花鹿才能凑出这一盘菜来。这是燕窝羹,用的是南洋血燕的燕窝。。。。”
老马笑道:“老常,你在大同过的真像土皇帝一般啊。这些个菜,就算是京城的一二品大员也很难吃到。”
常公公尖声尖气的笑了声:“呵,老哥哥,三十五年前,杂家得罪了司礼监掌印刘瑾。要不是你冒着风险,在锦衣卫的生死簿子上替我改了几笔,杂家的脑袋恐怕早就没了!杂家的荣华富贵,说到底子上,都是拜你所赐!”
老马夹起一枚鹿鞭:“老常,都说是以形补形,你这无根之人,吃鹿鞭干什么?”
寻常的宦官太监,最忌讳别人讥讽他们裤裆里的那点事儿。
常公公不但不怒,反而大笑:“老哥哥,你就别挖苦杂家了!杂家是无根之人?你倒是有根的,可看你这一头白发——你下面的那玩意儿,现在怕是连鸟都吓不住了!还不是跟我一样?”
老马道:“你又知道了?我是老当益壮。”
刘拾遗帮腔道:“是啊,常公公,我师傅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找个黄花大姑娘做填房,说不准就老来得子了!”
常公公被刘拾遗逗得哈哈大笑:“你,你这小猴崽子说话真是有意思的很!老马,你真要找个黄花闺女填房?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是稀罕屁股大的,还是女乃子大的?”
老马连连摆手:“得了,我就不在你面前吹牛皮了。你说的对,我那玩意儿,的确连鸟都吓不住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咱们的头发都白成了雪,不是当年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了。”
常公公抱怨老马:“杂家这几年没少给你写信,让你来大同卫养老。到杂家这一亩三分地来,是做从四品的镇抚使,还是正五品的亲军千户随你挑!你倒好,死活就愿意趴在那锦衣卫衙门里,做个屁大点的小旗。你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连身飞鱼服都没混上,何苦呢?”
老马道:“大同边关要塞的,风太大,我怕水土不服。”
常公公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对了,你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找杂家这个故人喝酒。说吧,什么事?”
老马喝了口汾酒:“我遇上了件麻烦事,要找你帮忙。”
常公公道:“麻烦事?有人命么?只要事儿出在大同,就算有人命也不打紧,杂家跟当地的官府打声招呼也就罢了。大同这地方虽说鸟不拉屎,却是咱自家的地头。”
门外,一个小太监突然走了进来:“禀祖宗,有几件急事。”
常公公道:“说!”
小太监看了看老马和刘拾遗,没有开口。
常公公怒道:“这都是咱的自家人。在自家人面前,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小太监道:“前儿咱们的监军亲兵,抓了大同卫所军的一个经历官。这经历官强女干民女。今儿有人拿着大同卫总兵仇鸾的帖子来求情。。。。。”
常公公想了想说:“大同卫经历官是武官正六品。让他家里人拿一千两银子来,见了银子,咱就放人!”
小太监又道:“山西阳曲县县令吴忠强占百姓土地,被山西按察司抓了。吴忠的师爷昨儿给公公送了三千两银子,请公公在按察使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常公公道:“正七品的县令是地方正堂官儿,比那些五品、六品的穷武官富多了!三千两银子太少,让他师爷拿五千银子来。银子到了,就拿杂家的帖子去按察司!按察司的黄胖子知道怎么办。”
刘拾遗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这位常公公,竟然在明码标价的卖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