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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人(他终究还是远离了长心殿的...)(1 / 1)

雍理被请到上座, 接受了来自沈家的最高规格礼遇。

帝王微服也还是帝王,沈君兆如今掌了沈家,把一切安排得比沈争鸣在时还要稳妥。

雍理一肚子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仅是因为这一圈圈伺候着的人, 也是因为沈君兆的客套有礼。

他们……有这么生疏过吗?

雍理甚至怀疑, 眼前逐渐褪去青涩的一国首辅, 是不是他的沈君兆?

易|容|面|具可以蒙骗所有人, 却独独骗不了雍理。

是不是沈君兆, 他比谁都清楚。

哪怕隔了一年, 他也不可能认错。

是沈君兆,是沈子瑜,却不是他的阿兆。

雍理敛了眉眼, 问道:“老沈相身体如何了?”

沈君兆声音依旧是那般清越动听:“家父半年前突发心疾, 如今已无大碍, 只是病去若抽丝, 还需静养, 没法出来向陛下请安。”

雍理:“朕与沈相无需这般客气。”他这话全是暗示,沈相是沈争鸣也是沈君兆, 全看他想听成什么。

沈君兆垂眸:“能得陛下厚爱,是家父荣耀。”

雍理心沉了沉。

他兴冲冲溜到沈府, 结果是败兴而归。

之后是异常忙碌的半个月, 圣上班师回朝, 要安置处理的事务太多了。

论功行赏不提, 单单是雍理如何在阔别一年后重理朝政, 已足以焦头烂额。

他御驾亲征的这一年,朝上政事已全部移交给沈君兆, 按理说沈君兆该留下来事无巨细地转交给他。

这时宫里没了沈争鸣的眼线,他可以轻松和沈君兆说体己话, 好好说下相思之苦。

谁知沈君兆没给他半点私下相处的机会。

御庭殿里始终留有三四位大臣,沈君兆绝不与雍理单独相处,哪怕是转交政务,也只是立在一旁,看着大臣们一一向雍理叙述。

雍理找了好多机会,都被沈君兆软绵绵地挡了过去。

雍理一腔热血灭了大半,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可他绝不相信沈君兆会变心。

短短一年而已,他们可是相伴六载,连最痛苦最煎熬最无助的日子,都是他们相携走过的。

更何况他们还许了真心,虽说年少懵懂,却是情深义重。

他许他不离,他许他不弃。

短短一年,他信沈君兆不会忘了他。

雍理对子难说的话,全是在宽慰自己:“眼下也的确不宜谈情说爱,朕刚回来,朝政需要接手,阿兆那边想必也还在安抚世族,他与朕保持些许距离,对整个大雍来说是好事!”

子难没说什么。

雍理越是劝自己越是心慌:“肯定是这样的,世族盘踞已久,阿兆便是想动他们,也得先稳住,回头让他们得知朕与阿兆心意相通,他们一准提防警惕,万一他们起事,以朕和阿兆如今的势力,恐怕镇压不住!”

子难:“……”

雍理并不需要他接话,他只是要说服自己:“阿兆素来谨慎,可能心里已经想朕想得不行了,却还要做足样子!”

对的,沈君兆向来能忍,比他能忍。

他也得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一切万无一失,他与沈君兆才能安枕无忧地在一起。

谁知这一忍,就是整整两个月。

大雍地处北方,入了腊月后一场雪厚过一场,雍理以前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如今因那一杯毒酒,彻底伤了根基。

随着入冬,他每晚都彻夜难眠。

屋里烧着银雪炭,温度已经提到了内侍额头冒汗的程度,可雍理却仍旧觉得冷。

他裹着裘衣,烤着明火,喝着温酒,手脚依旧冰凉。冷也就罢了,他还总觉得骨头缝里在灌风。

门窗早就关得死死的,再加上这炭火温度,哪会有风?

可雍理只觉得外头的呼呼冷风全吹到他身上了。

什么都不管用,只有冷,冷得骨头痛。

去年冬天他在六州,也是这般冷,只是那时他每日盯着战事,冷到骨缝痛也得忍住。

尤其他想到首京的沈君兆在等他,他更加不能因为自己而拖慢进度,只想着快些、再快些回来。

如今倒是回来了,也见着沈君兆了,甚至他顺利扶持了自己的势力……

可这个冬天却比去年还难熬。

冷得他心都像被冰锥一下下刺着。

子难知他难受:“明日早朝……”

雍理摇头:“无妨。”

子难蹙眉:“你这夜夜难眠,白日又有一番操劳,身体如何受得住?”

雍理也的确是有些受不住了,他问子难:“有什么办法能让朕踏实睡一觉吗?”

子难轻叹口气:“陛下握住我的手。”

雍理顿了下。

子难解释:“贫僧给您传些内力。”

雍理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阿兆在……”

沈君兆的内家功夫更加了得,他可以给他缓解这寒冷,但是……

子难心中罕见地涌起些怒气:“陛下何必这般自欺欺人!”

只此一句话,雍理面色沉了下来。

子难自知失言,垂下眼眸。

雍理到底是压住了情绪,耐心道:“你不了解阿兆,子难,他对我很重要,我对他也是极重要的,你信我,他是不会背叛我的。”

他的自称用了我,因为此时他不是以帝王的身份在说这件事,他只是雍理,而雍理与沈君兆是彼此最最重要的存在。

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子难看得清楚,可惜没法叫醒装睡的人。

“陛下,握住贫僧。”

雍理到底是受不住这冷寒之气,握住了他温热的手。

子难扶他躺下,掌心源源不断地给他灌注着内力。

的确有效,太有效了。

雍理浑身的冷寒被这温厚的内力中和,冻到骨头缝里的寒气也缩了回去,虽然无法拔除,却不再层层往外溢,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磅礴睡意袭来,雍理几乎是沾枕既睡。

子难起初只是握住他的手,可这阴凉的毒性时不时有漫出的倾向,他不得不挨得雍理更近了些,最后索性侧靠在床榻。

雍理累极了,累到意识模糊,他梦里一直走在冰天雪地,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是冰,到处都是冷。

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处火源,只想靠近它,再靠近它,哪怕被烫伤了,也想走近它。

火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雍理看着他冷漠的视线,只觉得心里委屈极了:“阿兆……”

为什么你不理我了。

为什么你离我这么远。

你是不是后悔了?

感觉到雍理被噩梦魇住,子难只能加大内力灌注,轻轻拍他后背,竭力安抚他。

雍理颤抖的身体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子难已经将他小心环在怀中。

长心殿外,内侍大气不敢出一声,明明迎着森然冷风,额间却渗出豆大汗珠。

能让他们如此吓破胆,只因窗下站了一人。

沈君兆仍旧穿着至高无上的一品朝服,戴着彰显最贵的七粱朝冠,清俊的面庞被寒夜和积雪衬得越发冷白。

他隔着窗户看着殿内,黑眸无光。

明明有烛火,却映不进黑眸;明明有炭炉,却暖不了胸腔。

沈君兆看着雍理和子难,心情异常平静。

子难是雍理的玩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们相识得比他们还早。

在六州时,也多亏了子难才能护住雍理,才能让雍理如此顺利回京。

沈君兆感激子难,由衷得感激。

也好。

他总归是无法伴在他身畔,有别人也挺好。

子难知根知底,一心为雍理着想,比他合适。

真的很好。

雍理和他不一样,他是一束温暖的光,身边总能聚集很多人。

优秀的下属、忠诚的臣子、可以毫无顾忌爱他的人……

这么多选择,雍理早晚会忘了他。

毕竟他们那段情意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沈君兆弯唇笑了笑,转身离去。

自从雍理回宫,他夜夜守在殿外,夜夜隔着窗户看他。

今晚他走了,他终究还是远离了长心殿的灯火,走向无尽的黑暗。

雍理是天下之主,而他只是个低贱的刽子手。

可笑的是,如此相差甚远的两个人,竟然是亲兄弟。

沈君兆想到此处,只觉无比荒谬。

兄弟,他怎么可能是雍理的兄弟?

他怎么能是雍理的兄弟!

然而这大半年,每天每天沈君兆都在寻找过去的真相,而每一个活着旧人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的母亲是个异族妖女,蛊惑了先帝,生下他。

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若非背德之罪,命运又怎会这样惩罚雍理?

他们是兄弟,他们是血脉至亲,他们是最不该在一起的人。

罔顾人伦,违背禁忌,只会招来天谴。

他不能忍受雍理再受半点伤害。

沈君兆此生能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铲除所有阻碍雍理、干扰他、动摇他的障碍。

杀尽所有威胁雍理、伤害他、背弃他的叛徒。

第三个月,雍理终于忍不住了。

政务是忙不完的,事情是停不下的,他只会越来越忙,沈君兆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天天都能见着人,日日都能说上话,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离,越来越走向了对立面。

雍理慌了。

除夕宴毕,他叫住了沈君兆。

当着满朝文武,沈君兆姿态恭敬。

雍理吩咐道:“沈相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沈君兆垂首道:“天冷,陛下还是莫要……”

雍理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朕喝多了,出去醒醒酒。”

沈君兆:“……”

雍理径直走下来,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不见不散。”

说罢他笔直除了大殿,去了御花园。

冬日的雨幕亭不再水幕环绕,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亭子,唯有横匾上的四个字彰显不凡。

――万泽归雍。

意气风发的年轻沈相书就的一笔好字,足以传世。

雍理支走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站在雨幕亭前,等着沈君兆。

他不信沈君兆不来,如果真不来,那他就一直等下去,等到他来。子难没法劝他,只能低声道:“暖炉拿着吧。”

雍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其实没用,这暖炉再热也暖不了他骨缝里的寒气,但他不想让子难太过担心,所以才收下,捧在掌心。

等了没太久,沈君兆踩着夜色缓步走来。

雍理抬眸看过去,心竟也被寒气包裹,一阵凉过一阵。

――自欺欺人。

子难说的没错。

他的确在自欺欺人。

可他除了自欺欺人还能怎样?他如何相信沈君兆会变了心?他如何相信沈君兆会负了他?他又该怎么接受他心心念念的人不要他了。

那他从地狱爬回来为了什么?拖着这残破的身体痛苦活着又图个什么?费尽心机揽下皇权又有什么意义?

江山抱负,理想信念。

怎么能少了他!

雍理从来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其实雍理此刻怕极了,怕得几乎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浑身颤抖着,也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怕,也许都有。

可是他这么怕了,还是哑声问出来了:“这雨幕亭,还是朕的吗?”

沈君兆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他站在他面前,神态恭谨,却与他仿佛隔了山海:“普天之下,皆为陛下所有。”

雍理心凉了,声音颤着:“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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