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雍理想左了:“梁死狗居然敢觊觎你!”
本来还只是想一刀子捅死梁铭,现在的雍理恨不能把他给五马分尸。
真是se胆包天,爪子竟敢伸向他的昭君!
呸,以后不敢叫昭君了。
这名字不吉利。
真出塞了他找谁哭去!
沈君兆皱眉,隐约猜到雍理想歪了。
雍理二话不说先豪饮一坛子陈年老醋:“把礼单给他退了,什么破六州,谁稀罕?朕明日便亲率铁骑,踏平他的蛮族邪宫!”
蛮夷是大雍对六州的称呼,人家六州当然不这么称呼自己,他们自诩圣族,六州是天瑞祥地,宫殿也不是邪宫而是圣宫,‘梁死狗’更是神明亲赐的六州圣子。
沈君兆眼尾睨他:“陛下又要御驾亲征?”
雍理心一跳。
沈君兆冷笑:“不知是谁健忘,承诺过的事转头就忘,既忘了那就忘得干净利索点,别整天记些有的没的。”
雍理这辈子就御驾亲征过那么一回,当然做皇帝不是非得御驾亲征,反倒是御驾亲征这件事极为不妥,前朝数代,凡是和御驾亲征四个字挂钩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要么是皇帝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史书写得漂亮,其实饿殍满地,后患无穷。
再要么是政权极度不稳,需要皇帝出征以扬国威,这也是下下策,不得不拿国运冒险。
雍理当时御驾亲征,有点后者的意思,却也不止如此。
连沈争鸣都没能拦下,其复杂程度可见一斑。
当时沈家父子二人都是极力反对,沈争鸣不提,沈君兆几乎以死相逼。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陡然遭遇此等生死攸关的分别,本就性情偏激的沈君兆哪里能忍?
当时雍理也是想尽办法才哄住了沈君兆,向他拍着胸膛承诺:“子瑜你放心,朕这辈子再不会御驾亲征,再也不会了。”
那时闹得有多凶,雍理想想都心有余悸,此时他一时嘴快说了句要去讨伐梁铭,便又戳了沈君兆的心。
雍理理亏,道:“朕不自己去,大雍神将如云,随便一个都能踩得梁铭哭天抢地。”
沈君兆挖苦他:“可别是大雍神将与六州圣子内外勾结,陛下不得不御驾亲征。”
他这话影射了大雍各地总兵拥兵自重,很不安分。
这也是雍理的心病,想到这些他日常想骂爹:当个富家翁不好嘛,非得称王称帝做个孤家寡人。
雍理哪敢继续提御驾亲征这个天雷,改口道:“后日梁铭便要入京,朕让他有来无回,看谁还敢觊觎你!”
沈君兆既想听他说这些,又怕他说这些,不愿自我折磨,便解释了:“礼单上给的是六州边围三城,不是整个六州,他给臣开的条件也和给陛下的暗信截然不同。”
虽然还没看到那封暗信,但雍理已经猜出个十成十。
他俩当年……呸,他和梁狗没有当年!
说来绕去的,无非就是六州属权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俯首称臣的东西,还好意思拿大雍土地谈条件!
雍理的醋散了大半:“他说了什么?”
沈君兆慢声道:“里应外合,倾覆大雍。”
雍理:“………………”
沈君兆这次却没含糊,将那礼单和信笺全部给了雍理。
雍理接过,看得心头直突突。
早知道梁铭不做人,没想到竟如此狗!
这信就差把‘挑拨离间’写到信封上了,三年前连汉字都写不明白的野性少年如今倒是一笔漂亮的蝇头小楷,虽说仍显稚嫩和欠缺,却自有一股狂放傲气,颇具异域风情。
再定睛看内容,简单粗暴,毫不掩饰,字里行间全是满门抄斩。
诸如——
“这大雍本该姓沈,你又何必隐忍?”
“沈家三千家臣,开国立宗轻而易举,你又何必屈于人下。”
“令尊愚忠,沈兄切莫愚孝。”
“沈兄登极,实乃众望所归。”
“沈兄若起事,六州九族必助你一臂之力。”
一整封信都是在挑唆沈君兆造反,虽说满朝文武皆知帝相不和,甚至不少沈党已经有了起事的心理准备,可被如此明晃晃写出来,还是头一次。
梁铭真当自己能活着走出大雍首京啊!
雍理压着火气继续看礼单。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更是气得他心口窝疼。
六州土地辽阔,却资源贫瘠,九族多是游牧为生。
也正是因为粮草紧缺,六州才对大雍虎视眈眈,多年来数次进攻中原,为的就是中原的富庶水乡。
史书上有名有姓的战役打了有数十场,双方有胜有负,六州单单是称臣都称了不下十次,可惜每次都是消停几年又弹起来。
历代明君也想过彻底打服六州蛮夷,然而六州辽阔,战线一旦拉长,粮草跟不上,水土不适,谈何打服!
即便是打服了又如何?
中原连自己辽阔疆域都理不明白,又如何去辐射六州?
无法统一管理,迟早还是个反字。
所以这么多年了,中原和六州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打打停停复又起。
中原也是烦死了六州这个‘穷亲戚’。
这么穷了,梁铭这次却出手着实阔绰,长长的一片礼单,全是珍奇宝贝,更有神驹良马,重兵武器,简直是要给沈君兆量身打造一支军队。
可想而知,一旦沈君兆应了,这两人还真能里应外合,倾覆大雍!
雍理面色沉了下来。
沈君兆给他斟了杯茶:“陛下,请。”
雍理哪还有心思喝茶,他盯他:“你要如何回他。”
沈君兆反问他:“你觉得我会如何回?”
雍理:“你既看了这礼单,自然不会应他。”
沈君兆:“陛下如此笃定?”
雍理笃定个屁,他现在坐如针毡,有点担心子难能不能把他从这水深火热里救出去!
正如雍理了解沈君兆,沈君兆又哪会看不懂他。
沈君兆声音淡下去:“臣要的是这大雍天下,又怎会通敌卖国。”
雍理:“……………………”
沈君兆看他,黑眸中暗藏汹涌:“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雍理轻吸口气,半晌闷出一句:“的确是有理有据。”
沈君兆竟弯唇笑了。
雍理:“…………”
艹,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非遇上沈昭君这祸世妖颜!
听听他这说得是人话吗?
——我只是要反了你而已,没必要通敌卖国。
大不敬得如此有道理。
雍理竟无法反驳!
这番话但凡给任何其他人听到,都得扑通跪下,冷汗直流,内心戏丰富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偏偏屋里只有这两人,而这两人说这样的话,却莫名其妙的有一股诡异的安心——
梁铭是外人。
只此就够了。
气氛极其怪异得融洽了。
沈君兆不与他置气,说起了正事:“梁铭这份礼单,只怕不止给了我。”
雍理也凝起神来:“他无非是想趁乱而入,捞上一笔,那小子汲汲营营,绝非善茬。”
沈君兆便又瞥他一眼:“陛下倒是了解他。”
雍理赶忙补一句:“朕最了解你。”
沈君兆嗤了一声,倒是没驳他,继续说道:“他既有此心思,这次入京便不能让他安稳回去。”
雍理也起了杀心:“他敢以贺寿为名入京,是笃定了朕不能轻易动他。”
六州一统,圣子梁铭在蛮族的声望登至顶峰。
六州不比中原,中原历来儒释道平衡,王权重于神权,民风更趋理性;六州不同,他们信奉神教,神权远超王权,所以哪怕常年分裂,各族为政,却也能因为共同的信仰拧成一条绳,牢不可破。
梁铭学了点邪门术法,以圣子自居,唬得那帮子不开化的蛮夷奉他为神。
这三年,又修了中原学问的梁铭更是善用权术,一统六州后成为民心所向。
他敢在万寿节朝贺,也是有恃无恐。
他来大雍出了事,六州原地发疯,必起战乱;他安安稳稳回去,无异于打了大雍一巴掌,甚至还能给雍理来个釜底抽薪。
怎么算都是血赚不亏。
三年而已,梁铭这谋略早已不是那只乌拉乱叫的小狼狗。
这些沈君兆自然明白。
不能让梁铭死在大雍,甚至不能让梁铭一回六州就出事。
可让梁铭就这么胡作非为一番,再舒舒服服回去,绝无可能。
沈君兆语调正常,但听到雍理耳朵里便又带了点酸气:“陛下与那六州圣子关系甚笃,不如虚与委蛇,诱他入瓮。”
雍理先澄清:“朕与他势不两立,绝无干系,当然子瑜有好计策,朕定会好生配合!”
沈君兆:“不用配合,陛下本色出演即可。”
雍理顿了下:“阿兆。”
沈君兆:“嗯。”
雍理:“我觉得你在骂我。”
沈君兆笑笑。
雍理:“………………”
还真是啊?这已经连‘遮羞布’都不要,明晃晃怼脸上了吗!
元曜帝生气了,赖着不走了:“朕饿了。”
沈君兆看了下天色:“申时过半,不宜用晚膳。”
雍理不要走,随口便是胡说八道:“朕没用午膳。”
沈君兆眉峰又蹙起来了:“怎么又没用午膳?”语气里有了冷意。
雍理才不怕,他还能顺杆往上爬:“得知那金菩像的暗信落到你手里,朕哪里吃得下?”其实是吃完饭才得了信来着。
沈君兆便是眼线再多,也不可能这会儿知道雍理用没用午膳,虽然他已经想让人把皇帝用膳的事专程报给他听了——总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住——但也得有时间吩咐。
只听雍理又说着:“朕不怕别的,就怕你吃醋……咳……是怕你气坏了身子。”
沈君兆不和他胡搅蛮缠:“等着。”
偏生元曜帝最爱得寸进尺:“有酒吗?府上那藏了十年的鸣金酿……”
沈君兆:“没有。”
雍理瘪瘪嘴,把千金难求的上好龙井牛饮入喉。
嘴上说着没有,沈君兆还是给雍理开了一坛子。
闻到这香味,雍理一整天的坏心情全没了,甚至还有点小开心。
果然苦果子吃多了,一点小糖也够他美滋滋的:“还是阿兆疼我!”
沈君兆:“不可多饮。”
雍理:“不多不多。”
也的确是没喝多,然而挡不住元曜帝是个著名酒量差。
一杯下肚,他这嘴巴就抹蜜了:“好子瑜,再让朕喝一口,就一口嘛。”
沈君兆:“不行。”
雍理作势要捞酒壶,沈君兆哪会让他这三脚猫功夫得逞,然而元曜帝弯唇一笑,手指勾住的却是沈君兆的酒杯。
沈君兆一怔。
那杯中还有半杯酒。
雍理舔了下唇,故意就着他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沈君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