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到别离亭的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叶丙看没有车辇行驶过的痕迹,就确定宫里的一队人还没出来。
纳兰锦绣披着披风站在别离亭里,因为时间早,空气中透着一股凛冽的露水气,无端的生出几分苍凉。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别离亭,别离……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她真是讨厌极了这两个字!怎么看起来都感觉不祥。
她站在亭子里,看到远处过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她突然有些害怕,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驾,三哥会不会看不到她?
她是后宅妇人,不应该掺合家国大事,若是被人知道她来送行,怕是对三哥不好吧!本来一颗火热的心,因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她心里无端生出很多惆怅,但又不得不安慰自己。他们已经成亲了,他走得再远,也是要回到她身边的。
“良山,我们回去吧!”纳兰锦绣看着离自己已经不远的队伍,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良山一时愣在原地,心急火燎要来的人是她,如今没见到人,怎么却要回去了?他不解地看着纳兰锦绣,包括听到这句话的叶丙和如意,他们都不懂。
纳兰锦绣笑了笑,他们都没有爱人,自然无法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虽然很想见,很想听他亲口承诺会早些回来,但为了他,她还是愿意把心里强烈的念头压制住。
她上了马车,在掀开开车帘的一瞬间,她回头又看了别离亭一眼。那三个字刺得她眼睛一阵疼痛,她低头,看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落下,忽然笑了。
原来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对这世间毫不留恋,却因为一场分别,哭了。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
马车开始往回走,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是冰冷的东西在敲打她的心口。她觉得有孕之后自己倒是性情大变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能变得这般矫情。
不过就是分开几个月而已,和漫长的一生比起来什么都不算,可她为何就这般难受,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马车骤然停了。她听到车外有人说话,那人的声音特别熟悉,不是龙义又是哪个?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见龙义骑在马上,正在和叶丙说话。她提了裙裾下车,快步走向龙义,她想龙义一向都不离开三哥,如今一定是来传话的。
“夫人。”龙义一看纳兰锦绣步子那般匆忙,属实吓了一跳,她是有身孕的人,经不得一丝一毫的风险。他快步走到她跟前,道:“夫人莫要着急,先在这里等一等,三爷就在后面,应该很快就到了。”
“三哥他……”纳兰锦绣发现自己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经历了刚才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现在知道能见到了,反而有几分近乡情怯。
龙义话音落了不久,就有一辆青帷马车过来,是纪泓烨平时用的那辆。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马车,知道车里面坐着谁,就愣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马车停了,车帘轻抛,一袭青衫的纪泓烨下了马车。明明依然是沉稳淡定的模样,可纳兰锦绣就是觉得,她三哥步子比往常快了,神态也比往常迫切了。
明明也没有几步路,可她就是片刻都不想等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他说:“别动!”她便又停了下来,静静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纪泓烨也是三步并做两步了,他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出口的话是:“你走的那么急做什么,这是官道不比在府里,路上都是石头,要是不小心绊倒摔了可怎么办?”
换做往常纳兰锦绣一定会嫌弃他又训人,可现在她只觉得亲切。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有人时时刻刻提点你的错误,关心着你的安全,是一件来之不易的事。
这世上虽然有许多人,但真正无时无刻关心着你的,其实就那么一个而已。她踮起脚尖,伸出两条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就像往常的许多次,她对着他撒娇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张口肯定会带着哭腔的。她不想表现的那么脆弱,不想让三哥担心,不想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依然放心不下。
纪泓烨俯下身子,让她这个小个子抱起来可以不用那么吃力。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阵暖流缓缓滑过,让本来平静的情绪,变得婉转柔软。也让一向无牵无挂的他,愈发的放不下,愈发的不舍得。
“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等我?”他轻抚着她一头散着的长发,柔声问道。
“我想既然是圣上亲自要去余梁,肯定会有不少人随行。我见别离亭中没有其他人等候,就知道肯定没人来送行。我怕我这么做不合规矩,怕你被别人看了笑话。”
纪泓烨正抱着她,所以纳兰锦绣并没看到他的眼神,因为她刚刚那句话,已经柔和的如同一滩春水。那里面只有一种情绪,是欣慰。
他开口说出的话却没有那么讨喜,反而带了几分打趣:“朝廷二品告命夫人,没挽发,没上妆,追到城外来送夫君,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可不是要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但是,谈资又怎样?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我依然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我的妻子倾心爱慕着我,一如我对她。如此,便足够了。
其他的人,知道这种情形下应该回避,就不约而同的走得远了一些。但有护卫之责在身的人,人虽然离得远了一点,但可都支着耳朵听着呢。不是想听人家夫妻间的私房话,只是职责在身,不敢懈怠了!
叶丙是这般想的,龙义也是这般想的。然后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轻视,就又都把脸颊转向另一头,做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这边,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也顾不得别人看不看,还是听不听了。他们只知道在这不多的时间里,有许多话要说,可真要开口的时候,竟又不知道哪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纳兰锦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是怎么发现我来了的?”
纪泓烨唇角一弯便笑了,他缓缓道:“龙义说路上有马车印子,同你的车驾一模一样。我又想着这么早应该没有来送行的。我们这一行人虽然不少,但是敢来相送的,大约也只有我的夫人了。”
“什么意思嘛?”纳兰锦绣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十二分的不乐意。
纪泓烨笑得更厉害了。
说真的,他虽然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但他真的不怎么爱笑。即便是往常高兴的时候,大多也只是唇角弯两下,笑的一点都不明显。
纳兰锦绣不止一次的想过,《礼记》确实害人不浅,她三哥平时就是一板一眼的,所以连笑都难有开怀的时候。此时见到他如晴光映雪一般的笑容,竟是不由的看痴了,然后也跟着傻笑起来。
等到两人笑够了,纪泓烨用手指替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余梁具体情况虽然还不清楚,但从折子上来看,应该是极为险峻的。路途本就遥远,处理起来又棘手,可能要迟些日子才能回来,你在府里要听孙婆婆的话,断断不可胡闹。”
纳兰锦绣点头:“放心吧,我这有孕都已经三个月了,以后身子会越来越重,行动可能都要受限制,又怎么能胡闹呢?”
纪泓烨把手心放在她的小腹上,心里生出更多的不舍。他想到自己在街上曾经遇上怀了身孕的妇人,肚子大到吓人,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他不知自己要多久才能回来,到时候不知她的胎几个月了,会不会也是那般寸步难行的模样?越想越不舍。
虽说他们都还年轻,以后总还会再有孩子的,但他一点都不想错过。女子怀孕生产本就艰难,阿锦又是这么小的年纪,他若是不在身边,她遇上困难了要怎么办?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那眼神里承载的满满都是担忧和不舍。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更清楚皇命难违,不管三哥多么不愿意去,这都是他推卸不了的责任。
“我不在府里的日子,你一定要格外小心。虽说现在后院看起来太平,但难免有些爱生事的不守本分。你要记住,你是有身孕的人,凡事不可出头。”纪泓烨对父亲那些莺莺燕燕,从来就没放心过。
“我知道。”
“我已经让龙义把瑾园的侍卫加了一倍。下午府里所有的守卫也都会换成我的人,都听你的调遣。路金城临时负责保护你,你有事情找他便可。还有叶丙和良山,都是信得过的人,你要学会指使他们。”
她对下人太过宽容,一直是纪泓烨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