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李进和秋实要上街去置办年货,子轩吵着要一起去。东看看、西看看,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不少,子轩相中了一对陶制的小娃娃,一男一女,两个红衣绿袄的孩子,喜庆得像是年画。
秋实上前小声在她耳边说:“子轩小姐,还没嫁人就想着求子了?”
子轩回头瞪了她一眼,一边掏钱递给老板,“我只是觉得喜庆,不行吗?若说求子也得嫂嫂先求。”
秋实满脸飞红,“你又胡说!当小姐也没个当小姐的样。”
子轩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我可没拿自己当小姐,我是把自己当李进的妹妹,那自然就是你的小姑子了。”
秋实气得跺脚,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
李进从后面追上来道:“你们俩说什么呢?听说大兴城除夕夜的‘驱傩大队’很是热闹,晚上咱们要不要来?”
“当然要!”两个姑娘异口同声。
在中华的传统文化里,“年”就是一种怪兽,过年本来就含有相当浓重的驱除鬼怪、保平安祈祥瑞的成分,而“驱傩”正是集中体现这个作用的一种仪式,在古代的中国延续了上千年。而每年的除夕夜各地都会组织“驱傩大队”,大家戴上面具,自发地组织起来,上街狂欢,中间还加有一些舞乐表演,充满喜庆欢乐的节日气氛。
大兴是首都,“驱傩大队”比别处更大。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点上大火堆,叫做“庭燎”,冲天的火光透过院墙和大门,把街上照得亮堂堂的。子轩、李进、秋实都戴了面具跟在“驱傩大队”里兴奋地跳着、叫着。
“驱傩大队”的最前头有一对男女,戴着老翁、老婆婆的面具领舞,他俩的角色叫傩翁、傩母;围在他俩身旁身后的,有千儿八百个戴小孩面具的,叫护僮侲子;另外的人就是戴各种鬼怪面具,当反面角色。而且还伴有驱傩的唱词:
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嚇嚇。偎墙下,傍篱棚。头鬅鬙,眼隔搦。骑野狐,绕巷陌。捉却他,项底揢。塞却口,面上掴。磨里磨,硙里侧。镬汤烂,煎豆醋。放火烧,以枪攫。刀子割,脔肉擗。因今驱傩除魍魉,纳庆先祥无灾厄!
这样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游过朱雀大街,甚是壮观……
快到子时,三人才回了家,魏大娘已做好了年夜饭。
三个人笑闹着刚进屋,就听得街上钟鼓齐鸣,爆竹响起。子时到了!这是辞旧迎新的一刻!三人忙给魏大娘拜年,又互相拜年。
四人坐在桌前,魏大娘给三人倒酒,“来!快先喝口屠苏酒,驱邪解毒、延年益寿。”
子轩拿起来闻了闻,一皱鼻子,“这什么味儿呀?怎么像中药?”
“什么味儿也得喝,这是规矩!”秋实抢过来,边笑边给子轩灌了进去。
子轩被那咸涩苦辣,难喝得要死的酒呛得直咳嗽,“嫂嫂……你这……明显是报仇……”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秋实端过五辛盘,道:“还没完呢,这五辛盘每样都要吃一点,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的。”
子轩一看那盘内的五种蔬菜,乃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子轩直皱眉头,这古代的春节讲究还真多,硬着头皮每样吃了一点儿。
李进说:“好了,好了,这回难吃的都吃过了,该吃甜的了。”
李进给子轩拿了一块胶牙饧,大致就是今天所说的麦芽糖。
子轩正吃着,只见魏大娘端上来一大盘饺子,开心地大叫:“饺子!饺子!太好了!我要吃饺子!”
魏大娘一愣,看着手中端着的东西,“子轩小姐,你管它叫什么?”
子轩怔怔地说:“饺子呀,不对吗?”
魏大娘说:“这叫‘汤中牢丸’,不叫什么饺子。”
“啊?是吗?我的家乡管它叫饺子,原来它叫‘汤中牢丸’。”子轩讪讪地说,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很香,明明就是饺子!没想到今天知道了它的古名……
四人吃完了年夜饭,魏大娘早早休息了,李进和秋实自然要花前月下,子轩可不能当电灯泡,于是一个人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几颗星星疏疏地悬在天幕之上,洒下淡淡的光辉,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披霜被雪。正映着后院里四下白雪茫茫,银光闪闪。热闹的背后总是藏着清冷,子轩伸出手,向那低垂的夜幕,仿佛能触摸到无尽的天边,感受到那冷冷的光华。
“爸、妈,过年好……姐姐,你在哪里过年……”子轩喃喃细语。
“父皇!愿父皇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子轩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向后花园看去,果然是杨怀君,她正一个人跪拜江都的方向。
只听她口中继续念着:“愿天佑我大隋,早日诛灭乱臣贼子,愿父皇早日还京……”
正在这时,子轩竟看见韦珪带着丫鬟云儿从对面向后花园走来。天啊!这些话若是被韦珪听了去……
子轩忙捡起一块石头,向后花园扔去,自己赶紧藏在一棵树后。
“谁?”杨怀君听到动静,赶快站起身来,擦干了泪水。
那韦珪已进了后花园,看来她是有备而来。
“呦!杨夫人,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刚见你跪在地上,这是拜谁呢?那方向好像是江都啊!”韦珪挑衅地说。
杨怀君眼睛并不闪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韦珪唇角一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杨怀君冷笑道:“你倒是真有闲心,我拜谁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关秦公的事,关唐王的事。”韦珪俊眉一挑。
“我做了就不怕他们知道……”
“杨夫人!”子轩见杨怀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只得抢在她说出真相前跳出来解围,“说好了在这儿见面的,子轩来晚了,还请杨夫人不要怪我。”
“杨子轩?”韦珪对她的出现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子轩一笑,“见过韦夫人,我跟杨夫人约好的,在这儿帮她祈福。”
“祈福?祈什么福?”韦珪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她。
子轩掏出下午买的陶制小娃娃,“求子呀!韦夫人您已经有孕,这杨夫人和您是同时进门的,自然着急呀!您看这是她特意差我去买来的,最好生个龙凤胎呢!”
韦珪斜了一眼杨怀君,“哼,求子,那你就好好求吧,但愿秦公能多去你那儿几次。我们走。”
韦珪带着云儿出了后花园,子轩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帮我?谁要你帮,你当我怕他们?”杨怀君在她身后问。
子轩回过头,“你不怕吗?”
杨怀君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是乱臣贼子,该怕的是他们!老天会诛灭他们的!”
子轩淡然地说:“老天不会,你父皇是倒行逆施,他们在替天行道!”
“你住口!不许你污辱我父皇!”杨怀君扬手就要打她。
子轩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杨怀君水泪水涟涟地瞪着她,“可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父皇!”
子轩突然很同情她,“对,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父皇,可天下百姓呢?他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身系天下万民的皇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的好大喜功而丧命?亲情已经蒙避了你的双眼!”
“我知道,我知道父皇做了很多错事,可我会劝他改的!”杨怀君哭泣着。
子轩黯然道:“可惜有些事情时过境迁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吗?”杨怀君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她突然抱住子轩的腿,“他们都说你能掐会算,那你帮我算算,我父皇真的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了吗?”
子轩抬头,闭上眼,不愿看到她悲伤的样子,“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杨怀君双眼空洞,失去了焦点,“那我也只能以此身殉大隋了……”
子轩双眼笼上了水雾,蹲下来,擦着她脸上的泪,“值得吗?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天下百姓的苦并不是你造成的。”
“那我该怎么办?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杨怀君泪如泉涌。
子轩搂过她,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你若真为了你父皇好,你就好好活着,每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杨怀君在子轩怀里嚎啕大哭……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子轩实在不愿意睁眼,昨夜经杨怀君这一闹腾,她根本就没睡好。
“子轩小姐,快起床了。今天可是元日,要穿新衣的,二公子可特意送来了一套。”秋实在外面说。
子轩跳下床,开开门就问:“他回来了?”
秋实笑道:“回来了,不过一会儿还要和二少奶奶去给唐王拜年。这是他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