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肯轻言放弃的话,就不是那个为了一块石头苦等三个月的草包太子了。
只安分了一会,少年咬着笔杆,又冒出了一个鬼主意。他将脚搭在桌腿两侧的横栏上,眼睛盯着教书先生,表面上一本正经的模样,暗地里却不怀好意地开始抖腿。
两张桌子并排挨着,旁边的桌子不出意料地受到了波及,也跟着微微的晃动。赵令仪正专心致志地听着课,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桌面上的砚台都偏移了几寸,放在上面的毛笔摇摇欲坠。她秀眉微蹙,往坐在身边的罪魁祸首一瞥,那混小子勾着嘴角洋洋得意,看起来十分欠揍。
赵令仪压下怒意,将毛笔从砚台上取下来,又将座椅往外边移了移,隔出一段泾渭分明的过道来,并不理会这点小把戏。
江绎心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赵令仪,就想要吸引她的注意,谁知道对方的反应如此冷淡,顿时有点垂头丧气。但他想着人不能半途而废,不仅没有放弃抖腿,反而还变本加厉,这下连前面的桌椅都跟着抖起来。
坐在前方的学生一头雾水地回头,看见太子一脸无辜的表情也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故作淡定的转过身去。
四周的人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此刻更是频频侧目,甚至有人发出噗嗤的笑声。
如果说江绎心一人赵令仪还可以无视掉的话,那么课堂上越来越明显的骚动就不能让赵令仪坐视不理了。
等教书先生恰好讲完一个章节,放下书卷略作停顿的时候,赵令仪立即起身,朝那位先生款款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开口:“先生,书上这页讲到敬人者人恒敬之,学生略有不解。”
“哦?有何不解,不妨直说。”教书先生捋了捋胡须,朝赵令仪微微点头,示意她开口。
“那君王受万民尊敬,反过来说,是否说明君王是一个礼贤下士的人?”赵令仪不紧不慢的说着,直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执拗。
“嗯,你这么说倒也可以。”教书先生颔首道,走到赵令仪身边。
“那未来的储君是否也依循此理?”赵令仪紧追不舍,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不露痕迹的扫了旁边一眼。
江绎心身体一僵,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不禁坐的端正了些。
教书先生迟疑的点点头:“嗯,这么说也对。”
见教书先生同意她的说法,赵令仪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不自觉抬高了音调:“如此说来,那么储君不敬人不知礼,是否说明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储君呢?”
“大胆!”饶是江绎心再愚钝,也听出赵令仪是在讽刺他,恼羞成怒的一下子站起来,白皙的面上染了红晕,颤抖着手指着赵令仪:“赵令仪你竟敢……”
他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看着对方平静无波的面容,火气倒先消了一半。少女点漆般的双目如梅枝降雪,只教他冷到了骨髓里,除了心灰意冷,什么念想也没有了。
太子颓然的垂下手,唇角抿成一条沉默的直线,孤零零地站在满座的亭台中。阳光穿过朱栏雕花,轻盈的流泻在他的衣袍上,团团簇簇的如意紫薇花图案,盛开出盛气凌人的明媚,少年长身玉立,被光影打在脸上,秀美的眉眼沾染了亭台后的湖光山色,几乎让人忘了他只是个金玉其外的废物草包。
“太子殿下何故恼怒?我只是在跟先生讨论学问而已。”赵令仪面色淡然,低垂着眼眸,并不看一旁的太子。
“好好,赵榜首是学问人,哪能跟我这不知礼的人比。”江绎心不怒反笑,黑曜石一样的瞳孔浮上了一层雾气,将那抹暗淡的情绪隐藏起来,转身朝着教书先生一揖:“先生,若有学生扰乱课堂秩序,失了礼节,先生将会如何处罚?”
教书先生被这话问得一愣,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想干什么,台下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好维持着身为老师的威严,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唔,本书院从来不以严苛刑罚惩戒学生,入学者大多年幼,调皮些也是人之常情。教书育人,自然是怀一颗宽容之心,循循善诱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教书先生在台上一派义正辞严,下面的学生却是憋着笑意,互相看了一眼,这教书先生说的是不是实情,他们自然是最了解了。
不然那讲台上的戒尺是放着用来打蚊子的么?
“若是那学生行为恶劣呢?先生仁慈,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味地宽容并不是良策。”江绎心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的说道。
教书先生卡了壳,望着太子说不出话来,这纨绔少年认真起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皇家的气势,让他竟然隐隐有点心虚。
反正是太子逼着他说的,教书先生心下一横,梗着脖子咬咬牙道:“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扰乱课堂秩序,的确应该略施小惩。按理来说应该罚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太子勾起嘴角,笼着水雾的眼眸微微一弯,笑意却不及眼底。他注视着不停冒汗的教书先生,一字一顿的道:“学生以为,对付不知礼数的人,半个时辰还不足以使其改过自新,起码要三个时辰才有震慑的功效。”
三个时辰?
太子此言一出,不仅是教书先生,连整个课堂的人都愣住了,亭台里顿时鸦雀无声,连风吹过层层纱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绎心转头看着赵令仪,对方仍然直视着前方,双唇紧抿显出一丝倔强,挺直的脊背单薄而瘦弱,宛如一株伶仃的花枝,在风中亭亭玉立。
他心中忽的一软,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仗势欺人的坏蛋,却连半点喜悦都无。
他收回目光,朝着教书先生潇洒地一拱手,刻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既然先生也没有异议,那么我就替先生做主了。”
江绎心顿了顿,从座位旁的过道走出来,直直的走到亭台最左边的围栏边,再回过身来看着教书先生,自嘲地道:“天字班学生江绎心,目无师长,失礼于前,实属大错。应罚站三个时辰,请先生监督。”
教书先生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太子,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太子心意已决,便也咳嗽了一声,压下台下学子们的窃窃私语,故作深沉地道:“太子有此觉悟,实在难能可贵。大家应该以太子为榜样,做一个每日三省吾身的人。”
最后一句话教书先生说得格外有气势,还将戒尺在讲台上重重一敲。大家也都互相对视一眼,纷纷鼓起掌来,课堂上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许多。
赵令仪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跟着他们一块鼓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江绎心。
少年垂着脑袋站在围栏边,湖面上有徐徐的微风吹拂过来,素白的轻纱便在他身后飘飘荡荡,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迷蒙的光晕中,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一半晦暗一半清明,自然的,赵令仪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微微的叹了口气,忽略掉心头那丝异样,赵令仪收回视线,继续专心致志地着面前的书本。
然而在她的身后,有一个人却极度不平静。
那人正是公孙云旗,她看得出这场闹剧的背后,藏着太子对赵令仪的重视,胸中便有一口闷气堵得慌,攥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泛白。
公孙云旗自认为不比赵令仪差,可她就想不明白赵令仪到底哪里好,她公孙云旗相貌出众,出身也不逊于赵令仪,可为什么太子殿下的眼中就只有赵令仪那个贱人?
赵令仪对着所有人自始至终一副清高样,背地里指不定怎样想着要嫁给太子,成为风光无限的太子妃,真是恶心虚伪的人!
公孙云旗有些嫉妒的瞪着只顾埋头做笔记的赵令仪,心想上次在学院勾引江绎心失败,一定是赵令仪搞的鬼,她明明想要嫁给太子殿下,偏偏又玩出欲擒故纵的把戏。
公孙云旗咬了咬牙,一说起这个她就想起那个楚盈思,楚盈思真是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她本来还想着楚盈思能帮到她的大忙,万万没想到,居然自己把自己整死了,真可谓十足十的废物!
不行,她公孙云旗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一个人,她倒要看看这赵令仪到底还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一次不行,她就想第二个第三个办法,早晚要把这个赵令仪给好好的整治整治,最好能直接把她弄死,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这次一定要好好计划计划,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来对付赵令仪。
公孙云旗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弯转心思,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轻轻地翻阅着书册,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子,只不过幽深的美眸里闪过了一抹狡诈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