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真正发动之际,却是我来到曹营之后的事了。
历史上有许多现象看似只是一种巧合,但是又总充满了浓重的神秘色彩,让人无法不认为冥冥中确有某种东西在作祟,我对200年官渡之战后的几件事情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那个著名的小霸王孙策就是在官渡之战中死去的,死于几个门客刀下,于是江东就传到了或许更有帝王气质的孙权手中,造成了张昭、周瑜、鲁肃共同辅佐孙权的局面。东吴兴旺的基础竟在于此,联合刘备抗衡曹公的基础竟在于此。
而刘备竟也是在此之后幸遇诸葛先生的,刘备若无官渡之战的结果,未必就能投靠刘表,若不投靠刘表,或许就会与诸葛先生失之交臂,若不能得到诸葛先生,或许就崛起无期,甚至可能一辈子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做一个悲剧英雄,一场官渡大战确乎成了三国的一个诡异契机。
刘备这个人说起来是不能不佩服的,此人虽名为汉室后裔,却只算得一个草民,但这个实际生于草野的微贱之辈竟就能凭着其冲天的抱负,顽强的意志,高度的智慧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走上其辉煌的顶点。
刘备的志向从何而来呢?他的血管里流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找到答案。
我的起点无疑比刘备高了许多,但刘备的血液中肯定有许多我不曾有过的东西,我们的道路虽然都是自己开创的,但我们出发的方式,进取的方向都截然不同。刘备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在汉室无望之后,从来以一个主子的身份自命,他就是只有二三杆枪七八匹马的时候,也敢于挑战整个世界,俯视苍茫大地,而我,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地发展我的野心。
英雄造时势,说的即是刘备这种人,时势造英雄,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想这正是我与刘备这类人的最大区别。我甚至不大敢自命为英雄,若无时势,我大约只能做一条小虫。虽然我这条小虫远非一般的小虫可比。
我们最为相像的大概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都很能看清自己,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在什么时候该干些什么。刘备虽然志比天高,但他从来不自满自大,其内心虽然高贵无比,在必要的时候却又总能忍辱负重,视不自由为常事。
刘备在一生中曾经很多次作过孙子,并甘之如饴,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人几乎都需要经过一个从基础爬起的过程,都必然会经历很多无奈,一个不能做孙子的人就永远不可能做爷爷,一个做不好孙子的人,同样无法做一个好爷爷,对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我可说是非常善于做孙子的一个人,在曹公、曹丕时代我基本是以孙子的面孔面世的,我正由于善于做孙子,才能够安然度过曹公、曹丕时代的危机,走向更大的发展。
做孙子不仅意味着屈辱,它也是你隐蔽行进,积蓄力量的必要手段,力量足了,你才能爬到儿子的位置,奉上御下,建功立业,你才能最终被人尊为爷爷,让儿孙们拜服在你的脚下。
如此,我的一生似乎就可以如此划分:孙子时代,也即曹公、曹丕时代,我学习积聚的阶段;儿子时代,也即曹睿时代,我奉上御下,建功立业,长足发展的过程;爷爷时代,也即曹芳时代,我清除障碍,为儿孙们奠定基础,享有赫赫崇荣的时期。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走过的,我的人生其实是每一个渴望成功,渴望成为强者的人的必经之路,这世上绝没有什么空中楼阁。
我认为刘备在做孙子这一点上是远比我高明的,他给更多的人作过孙子,而且无一不做到极处。他不但给曹公、袁绍、刘表做过,给诸葛先生做过,而且给很多重要的部下做过,甚至给那些贱如草芥的百姓做过,他的心胸实在无以过之——架子是什么?碰钉子算什么?低一点有何不可?我天生脸厚心黑,天下能奈我何?我有此厚黑功夫,天下怎能不任我驱使?
刘备给曹公、袁绍、刘表做孙子,从而得以隐藏其志,得以保全于乱世,获得出头的机会,刘备给诸葛先生做孙子,从而使诸葛先生能够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刘备给赵云这样的部下做孙子,从而使他们一生不改其志,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刘备给百姓们做孙子,从而使天下归心,万民追随——刘备的孙子哲学或可称为他事业的最大基础之一,以他这样的人物竟至于一生奉行这样的哲学,联想到那些无根无基无才无德还洋洋自得,总以老子自居的家伙我唯有叹息不已。
刘备是三国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已为历朝历代的人们所熟悉,他做孙子的技巧和细节在他的人生中到处可见,你若想仔细寻找加以琢磨当不为难事,所以我今天打算跟你们说说另一个人,一个同样最会做孙子,但肯定被很多人所忽略的人。
这个人所代表的也就是一种最接近于普通人的成功之路,一条从孙子到爷爷的成功之路。
此人名叫步骘,淮阴人士,后来曾做到吴国的丞相。
步骘的先人据说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中的步叔,但到了步骘这一代已经无甚荣光,步骘所能继承的也唯有其先辈好学不倦的精神而已。步骘是因为汉末之乱才避身江东的,他去时孤身一人,穷困潦倒,所以他只得与同龄好友,广陵人,一个叫卫旌的士子靠种瓜为生。
“昼勤四体,夜诵经传。”即是他们那时生活的写照。
这种生活在陶渊明那样的人看来应该是相当惬意的,乱世之中能得以活命已算不错,何况还可。然而乱世之中难有净土,陶渊明的境界并非是那么容易获得的,这种事并非只要达到内心的宁静即可。
步骘他们当初居住在会籍郡,他们那里有一个本名叫焦矫,但因为作过一任征羌令而被称作焦征羌的人,是当地的一个豪强大族。此人门下宾客无数,都依仗他的权势放任而为,以至于步骘卫旌总时时不免为他们的那块瓜田担惊受怕。
本就是客居之人,所赖于生存的也仅有这块瓜田了,于是步骘卫旌不得不未雨绸缪,带了自产的瓜果去拜见焦征羌。
想想人在那种情境之下有多么无奈。
步骘卫旌去时焦征羌大爷正在睡觉,人家根本没拿这两个穷书生当回事,所以他们只好站在人家檐下恭候。
步骘卫旌等了一个多时辰焦征羌仍长睡不起,卫旌恼了。他们这些人虽然落到这种地步却仍然心气很高,骨子里很傲,所以恼了的卫旌心里就有了爱咋地咋地的意思,就要回去,但是步骘拦住了他。
同样的处境,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志向,同样的傲骨,但是步骘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懂得应该将自己放到什么位置上,所以步骘能忍,所以他说:“本所以来,畏其强也;而今舍去,欲以为高,祗结怨耳。”你此时想高,你高得了吗?你高的结果恐怕只有使你更低而已,步骘因此不能同意离开。
因为步骘的话卫旌只好再等,不知道他们又等了多久,焦征羌终于醒了。醒了的焦征羌终于开门与他们相见,但是他却仍然隐身于床帐之中。而步骘他们只能坐到门外的一条席子上。
卫旌因此越发感到羞辱,而步骘依旧辞色自若。
问过几句话后,焦征羌倒是起身梳洗一番,留他们吃了饭。吃饭间,焦征羌独占一张大案,案上美味佳肴重沓,而他命人端给步骘卫旌二人的只有几小盘素菜而已。
卫旌愤而不食,步骘却是饱食一顿方出,离开焦征羌那里之后,卫旌怒责步骘:“何能忍此?”步骘泰然答道:“吾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固其宜也,当何所耻?”
世称步骘“骘博研道艺,靡不贯览,性宽雅沈深,能降志辱身。”此之谓也。其“降志辱身”也即因其深谙孙子之道,而其孙子之道也正在其二句话中,一为“本所以来,畏其强也”,二为“吾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固其宜也”。
知何所来而来,并能够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此即是孙子之道,厚黑之道的精髓,此即是人生之要义。步骘正因为知其何所来而来,所以一生目标准确,未失方向,步骘也正因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所以总能随遇而安,从容应对任何逆境。步骘低潮时善于忍耐,得势后在必要的时候也果于杀戮,他也算得是一个大厚大黑之人。
步骘卫旌二人起点相同,卫旌一生声名不显,但步骘却能够在很早的时候就与诸葛瑾、严畯等人声名并著,号为一时英俊;步骘卫旌二人一同出仕于孙权,卫旌经一番起落之后,至高之位也不过一六百石的尚书而已,但步骘却能够在种种政争中屹立不倒,最后贵为一国之相,其二人到底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人低为王,水低成海,欲高者偏低,善低者偏高,人生就是就是这样奇异。故而我说人要成就就必得从孙子做起,就必得修炼孙子之道,以做孙子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