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出兵之初,曾命大才子陈琳作过一篇讨曹檄文,历数曹氏数代之罪,直骂得曹公大汗淋漓。这篇檄文煽动性极强,但也不仅于煽动,那里面还有更能够使曹公大汗淋漓的东西,那就是袁绍最初的作战构想。
“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以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这话即出于那篇檄文,说的就是多处出击,四面包围的态势,当真是很吓人的。
但是很奇怪的是,袁绍雷声大雨点小,他最后竟没有那样做。
荆州刘表按兵不动,只想保持中立,当然是无法“下宛叶而掎其后”了,可是东方虽有臧霸防守,河内虽有魏种总以河北之事,袁的青州、并州二军也无妨一试啊,这到底是利大于弊的。假如袁绍当时能够实施最初的计划,三面进攻,四下骚扰,再能够听从田丰、沮授之计,打一场持久之战,曹公恐怕难成其事。
这么一个上好的战策竟只是虚张声势用于威胁的,袁绍的思路实在令人费解。其时袁绍之青州刺史是他的长子袁谭,此人从出兵之初就跟随在袁绍身边,可见得袁绍是当真丝毫没做多路进攻的打算的。
袁绍骚扰倒是骚扰了一下,但那骚扰仍是颇为被动的,其原因是黄巾旧部刘辟、龚都等的叛曹响应。为此,袁绍曾派出刘备去掌管起义部队,专门在敌占区大搞破坏,但到底也没能掀起太大的风浪。
刘备的活动曹仁看得很分明,他认为“备新将绍兵,未能得其用,击之,可破也。”所以主动请兵前往。结果恰如曹洪所料。
袁绍此后又曾派出几股小部队去袭扰曹军后方,但都为曹军所破,于是袁绍从此就连这点意思都没有了。
袁绍最初认为可孤注一掷,最后也只能孤注一掷,孤注一掷意味着有进无退,身家性命全悬于一箭之上,如此最后的结果如果差强人意,袁绍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你不是要赌吗?愿赌者只有服输而已。厚黑家的素质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赌徒的素质,袁某人既不够厚也不够黑,他的厚黑无一不用错地方,他何敢何能去做一个赌徒!
袁绍本身是在赌博,但他到此时仍没有意识到,所以当他进军至阳武时,就仍旧无法听从沮授的劝告。
沮授都被你打压到这种地步了,他何苦要危言耸听呢?你思量一下难道不可?
沮授当时说的是:“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沮授所言与田丰所持相同,当初田丰为劝阻袁绍出兵,则如此说道:“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以后事来看,此二人真可谓无双国士,而如此国士在袁绍那里所获得的竟都是同样悲惨的下场,这就叫人真不知道说袁绍什么好了。
袁绍自有不能听从的理由,他有山河之利,他兵强马壮,势力雄厚,他是“惟武器论者”。官渡之战真正开始于200年八月,“唯武器论者”袁绍在开战初期的确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是仅二个月后,这场规模宏大,意义非凡的大战就出现了逆转。
“唯武器论者”在起初往往能占到优势,在最后也总会“悲伤逆流成河”,这几乎是一条铁律。
八月份,袁军全面推进了,他们依沙堆为屯,东西绵延至数十里之外,而曹军也针对袁军的部署,分军设营以待。
曹军在最初与袁军开了一战,结果失利,于是曹军此后就安分守己,只做坚壁之念。袁曹二军的这场攻守之战从八月份一直持续到十月份,长达二三个月之久,由于袁军人多势众,攻势猛烈,曹军的处境艰苦异常。
“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众大惧。”此为艰苦情状之一种,此难幸亏得刘晔献计制造出一种抛石武器“霹雳车”才得解除。“操乃为霹雳车,发石以击绍楼,皆破。”所说的就是这一结果。
“绍复为地道攻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此亦是艰苦情状之一种,极言袁军之无所不用其极,曹军应付之艰难疲累——以数倍之军挖地道而攻,而弱势之方却需要环营深挖长堑,日夜剔栗而防,此不可谓不难不疲。
天上地下的这两种进攻方式既明示了袁军进攻的疯狂程度,也道出了曹军疲于奔命,只能勉强应付的状况,如此,旷日持久之下,曹军如果一直只有被动应战,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此,曹公就只有寻找突破,打破僵局,才能挽救自己的命运。
实际上从九月份以来,曹军的境况就已经非常令人担忧了。大量的消耗之下,曹军兵力日减,粮食已面临断绝——曹军兵力愈减,士兵就越发疲惫恐惧,曹军的粮食越供应困难,曹公就未免越要横征暴敛,而不堪重负的百姓就自然越会纷纷叛逃——此时的曹军命运其实已经悬于一线之间了。
这种状况使曹公大为忧虑,他最初想到的解决办法是放弃官渡,退守许都,利用城池抵御袁军,然后待机,但是他写信去征询留守许都的荀彧时,荀彧把他劝下了。
荀彧说:“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先退者则势屈,扼住咽喉使敌人不得前进半步,已达半年之久,此不但是守势见疲,也当是攻势见竭之时。凡事至极必变,谁能够坚持到最后,谁就能抓到敌人的缝隙,改变局面,这就是荀彧的主要意思。
曹公本也是顽强智慧之人,他当即听从荀彧的劝告,继续坚守了下去。但是曹公不再是被动防御了,他要求变了。
“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荀彧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