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帐下并非无人,相反,他那四世三公之家的积累,再加上他多年来笼络的结果,使他的人才库早已饱满。懂得积聚人才,也颇善积聚人才,这是袁绍的一个特点,而聚之却不知用,不能用,不会用,则是袁某人的又一特点。
这两个自相矛盾的特点说明了袁绍“叶公好龙”的本质,他的人才大概是用来看的。
粮食堆积如山而藏于窟,而不知用,不能用,不会用,则有等于无;兵器堆积如山而封于库,而不知用,不能用,不会用,则有等于无,人才之理亦同。但是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却是,粮食不用只会腐烂,兵器不用只会锈蚀,而人才有手有脚有脑,他却不一定甘心跟着你一起烂掉锈掉。他不甘心,就会流失,他流失到对方的阵营里对方就多了一份力量,而你就多了一个敌人。
光一个不用,就损失惨重了,如果还有人因此而选择跳槽,那天平的砝码就越发将向一边倾倒。
——不通厚黑用人之术的袁本初基本就是这么死的,他的死法很有些别致,从意义上说其死重于泰山。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大业大的袁绍倘要自杀自然也需要一个过程,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先说说袁绍最早的一个大失误。
袁绍初得冀州之时,曾从原冀州牧韩馥那里得到一个人,此人是河北名士,名叫沮授。沮授当初是极力劝阻韩馥将冀州让给袁绍的人,然而袁绍得到他之后不但没跟他计较,反而用他做了自己的首席重臣,其原因却在:一,袁绍要显示自己的宽厚大度,笼络人心;二,沮授说出了袁绍最想说的话,他们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那么沮授说什么了呢?他附袁之后曾经如此进言:“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这些话对袁绍的意义恰似诸葛亮之《隆中对》对刘备的意义,也难怪袁绍会大喜道:“此吾心也!”并“即表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
毫无疑问,袁绍此后的发展靠的正是这种战略,其发展的过程完全与沮授的谋划相同,照这样看来如果袁绍能够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他必能修成正果,然而不幸的是,袁绍就像个调皮捣蛋,没有定性的孩子,他走着走着忽然就对某种步法,某条道路不感兴趣了,他非要修正不可。
这修正可不能算作是合理修正。
沮授当初的话里有一句“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由这句话可知,沮授的见识并不比曹公的那些著名谋臣低,他甚至早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制定为袁绍必须的策略了。
这个大厚黑策略的意义和作用自不必说,它甚至比其它的任何策略都要大,但是袁绍最后要忽视的偏偏就是它。翅膀越来越硬的袁绍心里早没有什么汉朝,什么大汉天子了,所以袁绍便认为这个策略已经不需要了。“复宗庙於洛邑”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号令天下,以讨未复”才是实际,这个道理袁绍或许也非常明白,可是他一旦想到自己要弄个婆婆在上供养起来,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袁绍可说是既不够厚,也不够黑,至少他的厚黑用的都不是地方。用反了的厚黑无疑比不厚不黑还要糟糕。
还是郭图说得好啊,汉室都到这个地步了,要想振兴谈何容易!秦失其鹿,群雄并起之时,自然是谁有能力谁得天下。弄个天子来干什么?就为了不管弄个什么事都必得先通知他,一侍候不好就算是抗旨不遵吗?如此,这个计策就越发不能算好。
谁有本事谁得天下,这说明袁绍是喜欢凭本事吃饭的,看不起小动作。不愿侍候人,则说明袁绍天生是个大爷,即使为了再长远再宏大的目标,也不愿低头。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却还在这皇帝不是以前那皇帝了,这袁绍也不是以前那袁绍了。
而袁绍明知是计,却还怕事事要请示皇帝,为他掣肘的表现,则说明袁绍很诚实,也不够狠,于是乎既喜欢凭本事吃饭,又是大爷身子,还挺诚实的袁绍就告诉沮授,说他不打算西迎献帝了,这个策略决定不用了。
西迎献帝既是道义之举,也是大计所需,不早作筹划,抓紧行动,必有人捷足先登,到时悔之晚矣,这是沮授最后相劝袁绍的话。
过于短视狭窄的袁绍到底把机会让给了曹公,那个曾经被袁绍看不起的曹孟德竟就靠献帝这张王牌而变得神秘神奇起来。袁绍到这时却才发现,天下人,包括献帝和自己在内,在一夜之间竟都成了他曹孟德手中的棋子了,这一发现使袁绍不禁火冒三丈,却也果然后悔不迭。
袁绍本来是最有机会先将献帝抓在手中的,但他那时候没觉得这机会有多了不起,他从中看到的全是不利于他的东西。有机会而不知珍惜,而当机会失去之后,自己处处被动之时又无论如何不能忍受,无论如何不能吸取教训从长计议,这是袁绍的又一大特点。
有些人生来喜欢后悔,喜欢抱怨,喜欢靠不断地补救过日子,总慢人一拍,这实在没办法。
袁曹二人在200年左右都基本完成了自己最初的勾画,拥有了自己雄厚的基础,他们一南一北的对峙局面既然已经形成,那么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在所难免。双方的野心及各自形势发展的需要构成了官渡之战的两大要件,而无法忍受曹公借助献帝号令天下,指手画脚的嚣张气焰,不甘屈居其下,则是袁本初发起战争的单方面原因。
可喜可贺,袁本初这一次很主动,他做了攻方,但是他是不是从此就能比人快上一拍,并善始善终了呢?恐怕不行。袁曹之间的斗争其实从如何对待献帝的问题上就已经开始,他们的格致高低早已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