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下午,莫那娄走进书房,将一封奏折递到宇文泰面前:“丞相,刘武刚才拿来这个,说是阿冉留在家中的。她出远门去了,未说要去哪里,也未说何时回来。刘武他们不敢留她,只能任她走了。”
宇文泰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停下手中的笔。
“丞相不看看吗?”莫那娄小声说。
“大概是请辞长史之职吧。”宇文泰的口气淡淡的。
“那……她还会回来吗?”
宇文泰停下手中的笔,愣了一会儿,未说话,又继续在面前的奏折上写起来。
莫那娄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出去了。
宇文泰这才打开奏折。上面涂画得乱七八糟,写了些“德薄才浅不堪大任”之类的官话,却又被胡乱涂抹掉。一直看到最后,潦草地写了七个字:愿丞相达成所愿。
她到底还是懂了他的心思。
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后,他们的喜怒哀乐再与彼此无关。
他默默地合上奏折,压到了书案的最下面。既作了选择,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沉湎于伤痛或者悔恨又有什么用?——
不不不,他宇文泰,做了决定,就绝不悔恨!
他逼着自己心狠。
他是乱世里崛起的一个枭雄呀,闯过多少难关,做过多少非生即死的抉择。毒杀皇帝的事情都干了,怎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丧了意气!
路还得走下去!
路还得走下去,冉盈此时已在去荆州的路上。她记得青彦同她说的,她要找的那个地方在荆州。
行到洛州时,正遇上李昺去荆州赴任。李昺见她孤身一人,又改回了女装打扮,怕她一个人行路不安全。既是同路,便很热情地邀她同行,还专门给她腾出了一辆马车。冉盈便干脆弃了马坐车,跟着李昺的车队一同前往荆州。
车队除了李昺带着一众兵士,还有自小服侍他的五六个侍女和阿嬷,以及一个年轻美貌的女郎。看那装扮,应该是个世家女,容貌俏丽,眉眼冷傲,见冉盈半路入队,又和李昺十分相熟,便对她爱理不理。冉盈也不去惹她,白日赶路时就窝在马车里看书睡觉,晚上独睡一个帐篷,不需要人服侍照顾,倒也清净。
这天晚上在野外扎营,众人不是忙着生火做饭,便是忙着安顿车马。冉盈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的火堆边发呆。李昺拿着两只馒头过来,递到冉盈手上。
冉盈抬头看着他笑着揶揄道:“武卫将军有点势利啊,对着长史大人就敬酒讨好,对着一个小女子就只给两个馒头。”
李昺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说:“他们在那边做饭,我想你大概不愿意过去,才给你送来。你……你没事了吗?”
冉盈看着他,嘴角扯着一抹笑,说:“李昺,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此消沉吧?”
李昺撇撇嘴:“那可难说。你那晚在灞河边的样子真挺让人担心的。”
冉盈看着面前红艳艳的火,说:“我还有事情要去做呢,我没有资格消沉。”
李昺沉默了一会儿,在冉盈身边坐下,说:“这事确实很突然。我听说之前宇文泰拒绝过至尊一次,后来高平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说非宇文泰不嫁。后来,元顺又去劝说过丞相,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听宫里的传言说是,两年前先帝西迁之时,高平公主见过丞相,就喜欢上他了。毕竟是公主,想嫁谁哪还有嫁不成的。只不过丞相是怎么考虑这件事情的,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冉盈低沉着声音说:“宇文泰年轻,本就是靠着贺拔岳留下的人马起势,宇文氏在长安根基浅薄,他父兄皆亡故,侄儿宇文导宇文护都还太年轻,他一人撑着这局面已是不易。拒绝皇室联姻,难免让人觉得他有异心,图谋不轨。若内政不稳,柔然和高欢随时都会趁虚而入。他也没有其他的良策了。”她抱着膝盖注视着面前红艳艳的火堆,撇嘴一笑:“说起来,也并非是他弃我,只是我不愿为妾而已。”
她想起那日宇文泰沉默良久说的话,不得已,只能为之。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在宇文泰心里,她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或者说,她是弊大利小的那个。她该怪他吗?可她早就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必然要牺牲很多个人的感情。
李昺沉默良久,说:“阿盈,你是真的懂他。没有了你,他大概也很难过吧。”
这时那个年轻的女郎举着一只烤兔走过来,笑吟吟地对李昺说:“李郎,这是给你的。”说着,还朝一旁的冉盈翻了个白眼。
李昺不察觉,接过来顺手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冉盈:“你也吃吧。”
那兔腿烤得焦香扑鼻,冉盈早就饿了,正要伸手接过兔腿,却见那女郎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她看得明白,立刻把手又缩了回去,说:“我不想吃。”
李昺不明其意,说:“这兔腿这么香,为何不吃呀。”说着塞进了自己嘴里。
那女郎的脸色这才好起来。
事后和李昺一打听才知道,那女郎是独孤如愿的妻妹,叫如罗燕。因独孤如愿的妻子如罗氏将要临盆,便想将妹妹接到身边。于是李昺受了独孤如愿的嘱托,将妻妹从长安接到荆州去和阿姊团聚。
一路上,顾忌着那个对李昺心怀爱恋又喜欢胡乱吃醋的如罗燕,冉盈尽量避免着和李昺单独说话。只是李昺那家伙心粗,根本不曾察觉如罗燕的心事,害得冉盈一路吃尽了白眼。
一直到了浙州,再过去百余里就是荆州的地界了。一行人也都觉得疲累,这晚想着好好歇息一晚,明天一鼓作气到达荆州。
晚上众人都早早歇下了。冉盈睡在自己的帐篷里,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宇文泰。也不知此时他在干什么。
她想象着他的婚礼。最有权势的掌权者和最受宠爱的公主,那必是空前的盛况吧。她闭上眼,想象着长安城的十里长街上那连绵不绝的香车宝马,想象着美丽的宫婢和雄壮的士兵列队于道路两旁。他穿雪白婚服的模样,一定是芝兰玉树,萧萧清华。可是,他手中牵着的新娘,毕竟不会是她了。
冉盈用棉被将自己的脸狠狠盖上。
忽然外面一个女孩小声问:“女郎,女郎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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