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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煦日和风(1 / 1)

<>雍州有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足够载入史册。不管冀州方面如何约束,十万大军有目共睹,各州也隐隐传出消息,此事就这么散开了。

天下皆知。

对于龙,各方人士态度不一。有富贵公子、豪门小姐驾车远行,为新鲜猎奇。有游侠旅客、诗坛大豪欣然往之,好目睹风采、传颂万世。有正义之士,言妖龙无道,愿高举义旗屠之。

关于龙的书籍适时流入市面,残籍孤本每每炒出天价,某些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开赴冀州的车队、船队以百倍增。

传言,龙鳞乃是世间最为坚固珍惜的铸甲材料,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于是武将世家求之。

传言,龙爪龙牙乃至龙角可成神兵利器,于是冶剑大师求之。

传言,龙涎入药可以延年益寿。

于是……

李玉夹起一块豆腐,盯了半晌,愣是不敢下嘴,惨兮兮道:“公子,我可以不吃酸吗?你瞅瞅,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夜麟大快朵颐,山珍海味就着青菜豆腐夹了海碗,笑道:“你一个妖精出身,需要吃东西吗?出去躺着晒晒太阳就饱了。”

望望满桌的美味佳肴,李玉哀求道:“日月精华连个咸味都欠奉,晒上半月嘴里能淡出鸟来,哪有这些实实在在的肉好吃?”

收不住口水,哗啦啦流了半桌,纵使身旁红筱手疾眼快,被李玉那可怜模样逗笑了,也没接住一点。

浪费好多好多钱!

就这么拳头大的小丹瓶盛上些许,值得百金,还有价无市。

夜麟伸手一挥,道:“行吧,让十二那边暂停供货,抬抬价。”

红筱却是半点不怜惜李玉,直道:“公子别听他喊苦,下雪那些天,大家窝头配咸菜,啃了多久?十二那边都面临亏空,险些破产,现如今来了商机,卖书能值得几个钱?这些瓶瓶罐罐的才是大头。几十万百姓嗷嗷待哺,这雍州是他的,他还好意思不管了?”

夜麟觉得有理,也道:“雍州百废待兴,底子不是一般的差,房屋全被积雪压塌了需要重建,确实用得到极多的资金驱动,你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只等雍州气运鼎盛,小鼎自会反哺,到时候你修为更进。”

鼻涕眼泪挂在脸上,李玉往地上那么一扑,抱着夜麟大腿哭道:“别啊!公子,您就饶了我吧,口水才值几个钱,好酒好肉给我补着,补多了脱落下来几个指甲鳞片更金贵呢!”

夜麟一愣,拍案道:“我怎么没想到这茬?红筱,停了他的梅子。”

李玉喜极而泣。

夜麟又道:“李玉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是该多吃点好的,每天大鱼大肉伺候着,珍贵药酒补着。”

李玉连连点头,几乎磕到地上。

夜麟再道:“让他天天闲着别干事,只管吃喝玩乐,这样更容易滋生鳞爪。”

李玉欢乐地大叫,兴奋得就要跳起。

忽然,夜麟补充道:“别忘了和厨子说调味,要巨酸那种。”

人生啊!乐极生悲,大起大落……

李玉欲哭无泪,想着去死算了,倒头从高楼跳下,一股脑栽进地里。

楼上红筱声音追来:“公子吩咐,你等会还有事做!”

李玉扯起地皮盖在自己身上,恰如一座坟包,嘶声道:“就当我死了,不在!”

闻言,红筱心有不满,回头道:“公子太过仁厚了些,怎由得他这样胡来?好不容易到手的机缘也要白白地糟践。”

夜麟苦笑不已,摇头道:“说到底是我不好,强行令他成材,略过中间许多磨砺,他虽然有为,毕竟年少,年龄还不及你的一半,不要强求太多。”

红筱羞恼道:“我却不曾说过!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年龄?”

夜麟笑而不语。

红筱有气找不到口子撒,抢了夜麟的伞小跑离去。

夜麟起身收拾碗碟,笑道:“和李玉说说,不想吃酸就停了吧,我来想想办法。”

也不见红筱回答,楼梯上的踩脚声更响了许多。

楼下,红筱拎伞戳了戳坟包,忿忿道:“懒虫,快起来做事,公子说了,做得好就饶了你。”

坟包炸开,李玉理理衣衫,满面春风道:“告诉公子,我这就来!”

直到他坐在席上阅过一卷卷文案,面对这堆积成山的重任,李玉叫苦不迭,道:“还有别的事要我代劳吗?”

红筱一口回绝道:“没了!要么吃酸,要么干活。本来么,吃酸是最轻松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你舍不得吃酸,就赚不到钱,所以咯,这些问题得靠你自己来周转。”

李玉道:“公子日理万机,最是擅长这些了,为什么要叫我这个初生牛犊来做呢?我可做不好。”

红筱气急,拔出匕首就往李玉心窝子捅去,怒道:“什么日理万机,你这惫懒的货色真好意思说?公子劳心劳力,半年来不曾休息,眼皮也没合过一次,连累本姑娘一双腿都要跑断,现在你长本事了,不分担着些,还想把事往外推?不说倒好,一说我就来气,捅死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也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糟心事!”

李玉理屈认怂,边躲闪边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做!我做还不行吗?女侠您饶了我吧!”

连滚带爬躲了半天,累的红筱气喘追不上,李玉这才回了坐位老老实实批阅起来。

红筱罢手,收了短剑正要离去。

李玉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抱怨一下,至于这么凶吗。这种男人婆,怎么敢有人要?”

红筱蓦然回首……

明宗百年,突现一桩悬案——

堂堂龙门之主,销声匿迹长达半月之久,现身时,脸上多了半边淡淡的刺青印子。

不得了的大事!各界竞相猜测,以为是什么功法,探子费足了眼力劲才将纹样记牢,拓印临摹。

无数高手百思不得其解。

一日,某女子见之,言道:“这不是女子靴底的款式纹样吗?”

闻者嗤之以鼻,讥讽道:“头发长见识短。”

无人相信,但不知为何,这场风波也就渐渐平息下去了,再没人提起。

后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扬州剑冢花重金向龙门之主讨要了两颗龙牙,因拔除龙牙伤及修行,剑冢更向其许以重诺。

无人知道内幕,只是察觉购置龙材有望,去往雍州的商队又多了许多。

所谓内幕,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都是些微小的琐事。

譬如说,是龙门之主忽然应允剑冢提出的交易,此前剑冢来人已在雍州久候,杳无音信。

譬如说,某女换了一双新靴子。

再譬如,李玉抱着夜麟大腿哭道:“公子你看我的牙!红筱出手这样重!”

李玉生得俊朗,红唇皓齿,一张嘴独独缺了两颗门牙,夜麟憋住笑,安慰道:“女子终身,也是能随便说的?你这样污她清白,她能和你善了?”

李玉抢地哀嚎:“哪有污人清白?除了她还有谁能听到,不对,根本就没人听得到的好吗,我那么小声……怎知道她耳朵这么尖。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

夜麟调侃道:“我怎么做主?是你说她没人要,要不你把她娶了?这就有人要了。”

李玉嫌弃道:“她长得又不好看!”

夜麟挠挠下巴道:“红筱可以了,不说倾国倾城也有花容月色,你就这么嫌弃?”

李玉嘀咕道:“我和你们审美不一样,怎么会觉得美?”

夜麟恍然道:“也对,你又不是人,怎么会一样。”

李玉翻了白眼躺在地上装死,正巧红筱见到,又挨她一脚。

李玉十分受伤,掩面而去。

红筱问道:“公子,李玉这货发什么神经呢?”

夜麟无奈道:“李玉还小,你让着他点,何必这样计较,门牙都给他打掉了,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红筱说道:“公子教训的是,红筱知道了。”

有损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的“淑女”形象,红筱暗恨,李玉竟然是来告状的,回头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转身便要走。

夜麟知道她打着什么小九九,又道:“他把你当姐姐,和你嬉闹来着,莫要当成挑衅,下手轻些,须知十个你都打不过一个李玉。”

红筱撇撇嘴不吭声。

当夜,李玉的房内多了几瓶补髓生骨的膏药,预料中的毒打却没有出现。

一转眼,红筱偷偷潜入夜麟房中,蹑手蹑脚靠近床铺,正窃喜着不被发现,看见床上无人,脸色变得苦巴巴的。

坏事,公子又不知哪去了。

雍州北界,景色差异巨大,可谓一线不同天。界内草长莺飞,界外飞霜十里。

眼看新年刚过,夜麟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蹲坐小山包,仰望夜色静谧。

雪灾一过,雍州便是沃土,不比他州,但好过茫茫无际的戈壁草原,而今雍州鼎现,雍州气运渐盛,只会越来越好。兖州有金刚护寺,冀州有雄兵百万,雍州又该拿什么抵挡草原铁骑?

取出棋盘,撤掉原先之局,夜麟重新落子。

嗒...嗒...嗒......

恍然不觉,地上的草儿已经及膝高了。

倦意袭上心头,夜麟眯着眼,偷偷入眠。

天地间悄然吹来阵阵轻风,迎着少年覆去,微暖,抚平眉间那缕愁思。

……

夜色将尽,公鸡高昂起脖颈,啼叫声引来黎明撕破黑暗,新的一天开始了。

没有爆竹、没有红纸,但丝毫不影响喜庆,对雍州百姓来说,新年,更是新生。

稚童们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冲到街上呼朋引伴,古镇的青石小路承载着银铃般的欢笑声。

炊烟逐渐飘起,小镇上弥散香气,稚童们笑得更欢了,他们在比谁的肚子叫得更响些。

露珠冰凉,沿着房檐低落在胧星鼻尖,仿佛看得见里面的一缕光。老和尚立在茅草屋下沐浴安详,叹道:“若是人间常能如此,何由寻找佛国彼岸?”

下巴忽地一疼,胡须都断了几根,胧星揪着几根断掉的胡须没由来地笑,露出两颗茁壮生长的门牙。老和尚吸着凉气,失笑道:“是了,小胧星也一岁了。”

已有一月过去,这段时间老幼二人艰难度日,无有每日里抄抄佛经、为那些亡故的百姓超度祈福,虽无钱财,倒也勉强果腹,只是胧星尚小,怎吃得下那些粗茶淡饭?

多亏李玉赠送的那包粉末,每日里煮水熬上一杯,能令胧星一日不饿。龙角粉末乃是奇物,常人求之不得,胧星日日食用,弱小的身躯无病也无痛,很是健康。

揉揉胧星头顶刚冒出的一撮黄黄的绒毛,无有盘算着,粉末所剩无多,如今小胧星牙也长出来了,是该喂些五谷了,遂启程化缘。

路经小镇东边,瞧见一处铁匠铺。有几个孩子围坐在铁匠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匠打铁,叮叮当当很是好听。

生怕误伤了孩子,膀阔腰圆的铁匠出来驱赶。

见着铁匠长的凶神恶煞还拎着锤子要打人,孩子们怕得直掉眼泪。

这一哭可把铁匠心疼得不行,赶忙扔了锤子安慰起来,不仅不赶走,反而带进店里拿了小板凳出来给孩子,孩子们这才破涕为笑。

挠挠头,铁匠呵呵傻笑起来,抡起锤子卖力砸,不经意间发现孩子们眼里羡慕的几乎冒出小星星,其中一个道:“哇!叔叔好厉害!”

铁匠黝黑的脸颊冒血般红,羞得直哆嗦,捡起锤子也不知挥了几百锤,大气都敢不喘一口。

锤子落地无声,捡起在地面留下深印,可见重量非同一般,无有远远看着,笑容逐渐凝固,嘴巴张大得有些失态,喃喃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换上笑脸,无有走过去施礼,道:“阿弥陀佛。”

铁匠回礼道:“大师好,不知道大师是要打些什么铁器吗?”

无有递过禅杖,铁匠疑惑道:“大师这是?”

无有笑道:“这位壮士,老衲日渐年迈,抱不动孩子,又将远行,实难受得锡杖之重,唯有恳请壮士打造一副背篓,锡杖权当典卖。”

锡杖入手微沉,铁匠稍一掂量,面色凝重,掏出小刀刮去锡杖表面铁漆,露出内里。好家伙,竟是十足的赤金打造!真比烤熟的山芋还要烫手,铁匠道:“大师,这可使不得!小铺破烂,哪能找的开?”

无有摆摆手,笑道:“壮士面容泛黑,呼吸不稳略显虚浮,有气血两亏之相;瞧着目生血丝、眼睑干皱,想是心事太重时常失眠。此锡杖取自大寺,常年沐浴佛经早有灵性,夜里将它立在屋外,风一动锡环自响,有明心见性、定神安眠之效,壮士或可一试。老衲愿结善缘,只要背篓一副,别无所求。”

铁匠郑重抱拳道:“这样的话,我就不推辞了,大师以后有需要我石虎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着从无有怀中接过胧星,轻轻比量尺寸,低头看去时,胧星眨眨眼,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门牙,石虎双目瞪得滚圆,血丝渐渐蔓延在眼白中。

胧星觉得有趣,“呀”一声笑出来。

心都酥了,石虎双腿腿抖如若筛糠,只觉怀里的孩子比铁锤都要重上百倍,还生怕磕着碰着。

这谁顶得住啊?

几个孩子怕生,不敢对无有放肆,石虎大叔却要熟些,当即按捺不住好奇心,拼命踮起脚尖要看胧星。

虽然欲罢不能,胧星还是到了孩子们手里,大眼瞪小眼,“咯咯咯”笑个不停。

石壮汉几乎是抖着进的屋子,一个踉跄磕在门楣上,也不觉得疼痛,倒把无有和孩子们吓得不轻。

不到小半日,背篓递到无有手上,可见石虎手艺娴熟,更难能可贵的是制作非常用心,材料用的也好,整个背篓由软钢丝编制而成,质地轻巧又坚韧无比,外套一层兽皮,不止胧星待在里面舒适,背的人也不觉肩膀辛苦疼痛。

无有双手合十道:“善哉,石壮士费心了。”

石虎又递来一根行山杖,由衷道:“大师年纪不小了,跋山涉水多有辛苦,希望它能帮到大师。”

接过行山杖细细摩挲,老和尚心有暖意,抱起胧星,辞别了石铁匠和三个孩子,转身上路。此去路途遥远,容不得耽搁太久。

去年冬末,雍州正值大雪,数十万百姓蜗居在巨大的地穴当中不见天日,而今熬过了雪灾,百姓们自然又回到地面,遣散在雍州各地风水良善之处休养生息,只是每个聚居地却相隔甚远。

为寻夜麟,无有孤身带着胧星沿途遇山登山、遇水过水,每到一处百姓聚居之地便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怎奈百姓三缄其口,旦有提及皆是“龙门”、“报恩”云云,从不谈起任何的人和事,故而收效甚微。

好在雍州一穷二白,一路上十分平静,不见什么强人抢劫,只见许多庞大的客商队伍,路过时发现老僧辛苦,善心大发布施于他。

此去山高路远,寻人一事遥遥无期,无有辗转远行,足迹遍布大半个雍州。

不知何时,白衫少年的棋盘边缘多了一枚棋子,没有进入局中。

仅一子,能挽救颓势吗?

不能,但夜麟没有撤去这一子,也没有将它放入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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