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见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斥道:“何般事这么着急,都等不了通禀的时间?父皇正忙着,你闯进来成何体统?”
“儿臣知错。”
慕容仪恹恹的告罪,正待退出去,皇帝叫住她道:“你来的正好,安远大病初愈,正回禀围剿香山一事的细节,你当时也在,一同说说吧。”
原是来告状的吗?慕容仪瞪安远一眼,心中骂道:冷血无情还爱告状的小人,本公主昔日怎被你一副谪仙般的外貌骗了,呵!男人么,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回禀圣上,当夜微臣染上风寒,作战中不幸晕倒,贻误战机,放跑许多香山逆党,未保得公主安全,幸而有赵离赵尚书拼死护公主殿下平安归朝,否则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慕容延看着爱将道:“不必太过自责,带病上阵有些失误也在情理之中,公主如今无事,香山实力大减,此次围剿也不算功败垂成。倒是赵离和仪儿嘛——”
他看着慕容仪,笑的她满身鸡皮疙瘩,“这可算患难见真情了?我本属意为他们赐婚,现下时机正好,爱卿觉得呢?”
慕容仪心猛的一沉,小脸顿时成了黑色。
好嘛,这老头还记着赐婚的事儿呐!
安远的身子似被风吹的晃了一晃,埋首道:“当初是罪臣立下军令状,从老将军手中争来的围剿任务,未圆满完成致贼人隐匿江湖,恐成朝廷心腹大患,望陛下处罚。”
“这、不如发个海捕文书……”
慕容仪急到:“父皇不是已经将香山的事搁置一旁了吗?怎么又要发追捕文书,是要秋后算账吗?”
“放肆!”慕容延看着女儿道:“贼人怎可放过?前些日子不过被别的事耽搁了,我几时说不追究香山罪责了?绑架公主,完全是灭九族的大罪!怎可饶恕?”
“他们没有绑架儿臣!他们是女儿的朋友!”慕容仪瞪圆眼睛道:“父皇,香山那夜一战,已经枉死了很多人,不要再添罪孽了!”
慕容延怒到:“你是我朝的公主,受万民敬仰,怎么就和一帮土匪搅和到一块?平日纵着你,越发不成样子,三教九流的人**!什么朋友?你懂什么叫朋友?哪朝哪代的公主替土匪求情了?传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陛下息怒!”安远赶忙道:“殿下年纪还小,一时想不明白追崇所谓江湖道义也没什么不妥,殿下一时的玩笑话,您何必听到心里去!”
慕容延叹气道:“唉——你像她这般年纪大时,早是一军的将领了,哪像她这般成日胡闹!”
安远笑道:“殿下性子纯,并非不辨是非,待年纪稍长些便可为您分忧了。”
慕容延瞟一眼皱紧眉头的女儿,恨铁不成钢,“早些让她成亲好了,收收性子,我看赵离那孩子挺好的,今日便颁旨,让他们下月成亲吧!”
二人俱是一惊,安远忍不住看一眼慕容仪,见她满是惊讶,脸上写满抗拒,不由劝到:“陛下,公主年岁尚早,过几年再做成亲的打算也不迟,况且下月大婚是否太过仓促了?”
慕容延摆摆手道:“再放任下去更无法无天——”
“我不嫁!”
慕容延怒道:“你说什么?!”
“我不嫁!”
“放肆!”
“陛下息怒!”
慕容延气的将书桌上的奏疏扔了一地,“当初你吵着嚷着跟我定三月之约,现在过去多久了?你要赖账吗?”
慕容仪沉默许久,跪下来磕个头,平静道:“女儿未想赖账。愿赌服输。”
见她服软,皇帝的气儿消了大半,安远虽心中惆怅,还是由不住的松了口气。
却听她又说:“父皇,香山那夜,是我帮助香山众人逃脱的,相处一月,我不想看着他们死。”
安远心里咯噔一声,忙说:“陛下,是安远领兵不力——”
“不用为着我开脱,我不喜欠人情。有什么责罚,我担着就是了。”
慕容延叹口气,剜一眼女儿说:“不像话……”
“只是父皇,若我执意不肯嫁,你会怎么办呢?”
皇帝神色复杂,琢磨她话中含意,父女二人对视,眸中的平静无痕之下,无一不波涛汹涌。安远直觉不妙,忍不住暗暗揪她衣带,低声说:“殿下,就算有什么话,也莫要在陛下气头上说。何必自找不快?”
我怕什么呢?
这天下的权势,我从未贪恋过。
我要的,不过是你们的坦诚相待,没有隐瞒和利用,不要让我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棋子儿一般的走到预定的结局。我以为一直在努力,我以为一直在认真的过,却原来,不过是一场别人眼中的笑话,不过是他人需待完成的一项任务!
父皇,如若我执意不肯嫁,你会再同我玩一场无意义的赌局,还是一纸圣命不由我“胡闹”?
“先皇遗命,皇族宗室女,必与赵氏子联姻。”慕容仪不知怎的,心凉如冰,反倒语气越发沉稳,全无半丝怨怼情绪。她幼时格外爱慕安远的出世翩然,世间诸事皆看的清明,如今大约了悟这一丝心境,无事放于心上,自是洒脱。“若我真赢了赌约,又当如何呢?先帝遗命,不可违啊!”
“唉——”
慕容延长长叹息,“当初先皇离世,留下这么道圣旨,众人皆不懂,朝中权贵甚众,所谓”赵氏子“,又是何家儿郎?直至赵离金殿求亲,呈上的是一份相同的诏书,朕这才明白,先皇原是定了他这一家。”他看着自己女儿,眼中有着些许怜惜:“宗室凋零,女儿,只有你一个。”
慕容仪倒吸口气,心中苦笑,幼时她读史,书中皆言公主虽享尊荣,然多身不由己,尤于婚嫁之上,诸般无可奈何。她当时一笑置之,自己生于和平盛世,性子刁蛮,父母溺爱,将来若要选夫君,定要顺着自己心意,找个万般称心如意的。
没想到,所谓“赐婚”或者“联姻”,亦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仪儿,虽是皇命,但父皇明查暗访,赵离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儿郎,你最近与他不也相处甚欢吗?”
慕容仪冷笑:“相处甚欢,便要按着一纸文书去婚嫁吗?更何况,我与他有几分熟识呢?”
慕容延只以为她是故意想抗逆那道遗诏才如此说,京中的传言沸沸扬扬,左右耳目皆回报她二人已生了情意,怎如今全然否认,实是不像话!
“私放贼寇,抗逆圣旨,毫无责任心!这泱泱的江山如何能交到你这种人手里?!回宫去闭门思过!政务你要学!婚约你要履行!不要成日想着玩乐,一样都逃不掉的!”
她听了眼眸更加坚决,倔脾气上来拦都拦不住:“我的人生,不要按别人的意愿过!不论他是谁,有多大的权力!”
“你是铁了心跟朕叫板吗!”
慕容延拍的敦厚案桌一震,雷霆之怒从她出生从未见过。
慕容仪知道,父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决不可能退让一步!
“儿臣不敢!”
慕容仪缓缓站起身,与他平视道:“儿臣只是想说,我的命运,由自己而定!绝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预。”
她转身,背影嵌在门口透入的光晕里,慕容延忽而有一瞬的错觉,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天,他藏在坚实的柱子后面,听着皇兄与父亲争吵,他亦是这般的起身,说着决绝而坚定的话:儿臣的人生,由自己定。
他揉着眉头,重复当年父皇满是苍凉的话:“你今日出了这门,江山皇位,便再与你无半点关系了。朕会重新册立继承人。”
慕容仪攥紧衣摆,沉默许久的安远想要求求情,在张口的一瞬看看她逆着光的表情,摇摇头住了嘴,继续当他的隐形人。
她说:“听凭父皇圣断。”
皇兄说:“愿父皇顺心长安。”
慕容延苦笑,自己生的女儿,怎随了皇兄。自己和父皇呀,都是被留下的那个。
呵,傻孩子,享受无上的尊荣却妄图逃避责任,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自由嘛,对皇族来说,最是奢望,当初皇兄弃了皇位,你可知,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捆绑人的锦绣江山,自己再扛着些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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