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身后枯叶碎裂的细微声响,她笑到:“阿箫,最近练功可是又偷懒了?”
被发觉踪迹的少年有些窘迫,低头盯着怀中的剑不发一语。
“你瞧,山下这些人密密麻麻的围着,你若是晚来几天,怕是上不来了呢。”
元夕看着山脚鲜亮的队旗,乌压压的铠甲,树丛隐蔽处,细瞧瞧仍可断出藏了不少的士兵。
这山呀,聚了太多的人,完全是煞风景。
“安远竟然亲自领兵来了,丞相府的千金越发没用了呢,自己心上人都拦不住。”
来人依旧沉默不语,元夕随手折根树枝子玩:“同你说话着实没意思。”
“一群无用之人,再多我也能打上来。”
元夕丢掉掰成好几节的树枝笑到:“阿箫啊,你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张口便如此猖狂。山下那些人可都是朝廷的精英,他们若是无用之人,这锦绣的江山谁来守?”
“与我无关。”
“还真是没有爱国心呢!”
元夕再瞥一眼山下情状,转身欲走,同他告别到:“起风了,早些回房吧。”
“你一定要搅和进来吗?”
她驻足,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冰凉话语。
“多少年的恩怨,哪是一朝一夕可以理清楚的?就是要理,自有皇帝和他的女儿去平定。你为何不与元旸一般,抽身抽的干净,何必费心使力,白白消磨自己生命。”
元夕顺一顺耳边垂落发丝,勾唇道:“多日未见,阿箫竟也婆婆妈妈起来了。果然啦,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凤萧可爱些。”
对她的挖苦,凤萧充耳不闻,只皱着眉头,万分慎重的将这几字咬的清晰寒凉:“这一战之后,你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真的起风了,她逆风走着,散在身后的发飞扬起来,从脖颈灌入体内的风凉飕飕,五脏六腑都在哆嗦一般。
她的唇角还保持着上扬,只是那眸色,坚毅之下透着无边的苍凉。
阿箫,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回到院中的时候,见慕容仪的屋门紧闭,赵离站在外边一脸的无奈。知道这丫头又使小性儿,想去劝和两句又摇摇头回房了,左右他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瞎凑什么热闹。
躺在卧榻上泯口热茶,冰凉的身体回缓了不少,凝着雕花窗格,忆起七岁那年的秋日夜晚,被年复一年的病痛折磨憔悴不堪的自己,揣着满是灰暗的心丢掉哥哥精心准备的汤药,冲出房门四处游荡,哭着跑到哥哥常去采药的山崖,顺着山路一直走到崖底,躲在一处小小的洞口。
在凄寒月光照耀下,崖角盛开的野花泛着莹白的光,像极了引她去黄泉的使者。
七年的折磨,今天终于可以有个了断。
她对着那花说着诀别的话语,说给哥哥听,说给早已失落的爹娘听。
年幼的自己默默流泪,盯着自己的苦难不肯挪开眼,她怨恨上天让她从出生便带着无法治愈的疾病,她怨恨这注定早夭的命运,她更怨恨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拖累,使哥哥终日溺在草药古籍。
既然注定早亡,又何必多做无谓的挣扎。
她仰起头,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珠,唇角又渗出丝丝鲜血,殷红的色泽在寒夜中散发别样的诡异。
哥哥,来生再见了。
年幼的元夕绝望的闭上双眼,敛了满目的清寒。
耳边突然一声巨响,裹着尘土的风扑满她白皙面庞,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尘土呛得她不住的咳嗽,一片灰尘雾蒙中,满身鲜血的男孩躺在地上拼命挣扎。
她惊恐的捂着眼睛,又拉开一条缝,看着他不断尝试站起,元夕细细打量一眼,知他腿骨断裂,肩膀处不知多深的伤口不断冒着暗色血液,他的嘴唇青紫,眉目泛黑。
他活不了了。
他中了毒,又受了极重的伤,他活不了了。
元夕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她原以为已经坦然面对死亡,却在目睹别人的死亡之路时,心中渗出些许的恐惧。
山上有黑影蹿下来,对着那孩子张狂大笑,他喋喋不休的嘲笑孩子命运的可悲,描绘自己屠杀他所有家人后的快感,元夕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如刀的字句,欢快的语调让她心中怒火不断燃烧,素未谋面,但她对眼前这黑衣人的恨意,是那样的明显。
被毒素侵染的男孩,那一双眼睛睁的血红,那眸色里有她从未瞧过的坚定,似是闪着催命的光。
双手环胸,闲逸看着男孩生命点点消逝的黑衣人,听面前那垂死挣扎的手下败将,含血吐出最恶毒的诅咒:今生、今世,化成厉鬼,我也要、日日夜夜的缠着你,让你生不得、安寝,死不得——
“小杂种!死也不死的安生点!”他扑上前去狠狠掐住他纤细的脖子,月光下面目犹显狰狞。“我发发慈悲,早点送你去见你那短命的爹娘!”
元夕的心高高吊起,手脚吓得发软。
而他不知哪来的气力,抓起一把尘土扬进那黑衣人的眼睛,趁他叫嚷骂娘的时分,翻身压倒,随手抓起尖利石头朝他的脑袋狠命砸去!
随着那一声声的击打声,元夕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紧盯着月下挥舞的臂膀。血液,随着他的动作奔涌,浸满整只衣袖,滴落在碎石遍地的崖底,染出壮烈的花色。
男孩终是体力不支,黑衣人趁他攻击渐小一把将他推开,注满全力的拳头朝男孩面门砸去,他偏头勉强躲过这致命一击,两人纠缠在一起,用尽全力。
男孩落在下风,咽喉被他死死扼住,他目光渐渐游离,散乱之际瞥到了洞中藏身的小元夕!
这或许,便是天意吧。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不知受了那赤红瞳孔怎样的蛊惑,那眼眸满含着对生的渴望,魔咒一般催着她上前,颤巍巍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拖着孱弱身体,精准将锋利匕首送进那人沾满尘土的肩背。
喷溅而出的鲜血,撒在她白到透明的手上,脸上。
黑衣人倒地,再没了生息,元夕保持着持刀的姿势,长久未动。
元夕睁开眼睛,手中的茶杯早已冰凉,她笑自己身体越发差,想着事情都可以睡着。这久远的事情,在梦中看起来,倒是格外的清晰。
十年了,她都好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屋外突然嘈杂起来,元夕急忙回神,唤玲儿进屋询问。
“莫不是山下人打上来了?”
玲儿急得满头是汗,带着哭腔道:“容姑娘——不,仪公主她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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