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生息注入华林的身体,血渐渐止住,华林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不用他说,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门罗真人和藏玉师叔循着地上的血迹追了一段,直到他们追到一条河边,只见河水里还有依稀未散的血流,可是再也无法追踪下去了。
天亮了。
惠真被葬在山洞外不远处一个山花烂漫的坡上。
萧佑薇怔怔地盯着这座新坟,心头的不解无处言说,忽有人触碰到她的肩膀,一回头是藏玉师叔。
“丫头,当时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没有杀气,为什么天水剑会……?”他脸上凝着与她相仿的疑惑。
门罗真人也抱着同样的疑问,他对自己的爱徒还是很了解的。丫头不喜欢杀生,更何况云大师虽恶,却也是清修多年的方外之人,与她没有生死大仇,就算是要拦截云大师逃跑,也不至于朝着人家后心去刺。
“我也不知道……”萧佑薇苦涩道:“当时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次抓到他……然后天水剑就忽然动了,而且,途中我试过干预,可它不听我的。”
她知道这样说很像是在推卸责任,但是她的确不知道天水剑失控的原因。
现在死者就在她面前,在这个低矮的坟墓里长眠,弱小的魂魄顷刻间被九幽黄泉吸去,她甚至没有道歉或者补偿的机会。
青云寺过了很久才发现少了个名叫惠真的小和尚,自然有人心有不安,那个据说是随水漂来的小家伙自幼就得了云大师的青睐,而且对佛经佛理的悟性极高,在许多人看来,他长大后会是另一位云大师。可是他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如果云大师回来知道惠真的死讯,会怎么样?
华林被他们送回京都,找了最好的太医来诊治,但是遇到这种事情,受害者能做的也只有走出阴影,学着用幸存的那条手臂照料自己的生活。
最初华林是不太能接受的,为了便于为他疗伤,萧佑薇将他安置在青龙巷宅子里,房间按照旧时葫芦巷的布置,希望能让他稍稍感受到家的温馨,不要自暴自弃。
她觉得自己是有愧于华林的。
那天之后她不止一次地做梦,梦到天水剑刺进惠真心脏的那一幕,她想着假如那天她没有跟去帮忙,而是守在华林身边的话……或许惠真不会死,云大师不会趁机逃走,就算他找到华林这里,她也可以抵挡一阵,拖到师父赶来。
“是我大意了。”萧佑薇惭愧地垂眸道,她太心急了。
陶九知皱眉,“我不觉得是这样。”
“你仔细想一想,当时真是你自己想去的吗?还有,你本来是要在山洞外守着,断他逃跑的路,后来为什么会跟进去与他缠斗?”
正所谓当局者迷,那天的事他分别听门罗真人、藏玉和华林说过,从不同的角度去重构了当日情形,他们几个人都没觉得不对,他却找出了好几个疑点。
首先是丫头的做法。以他对她的了解,就算她对华林凉了心,也不会把一个受伤的孩子独自丢在那里。这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其次,论武功与法术,门罗真人与藏玉师叔以二打一,不至于会输给云大师,她没有进去帮忙的必要,只要在外面看守好就可以了。他之前也问到过这个问题,可她迷迷顿顿,实在说不清那时跟进山洞的动机。
最后就是天水剑的失控。那是林苍这个顶级锻造师亲手打造的宝剑,隐有超越凡兵的迹象,再加上被生息决淬炼许久,已经粗通灵性,正常来说不可能自发冲出去伤人,就算是武器失控,她应该是有能力阻止的,事实恰恰相反。
一切疑点最终指向一处,陶九知猜测在整个过程的背后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推动着一切——那个神秘的存在能够影响丫头的神智和决断,能切断或者更改她和天水剑的联系。
听了他的分析,萧佑薇陷入了沉思。
天水剑是重要的线索,她检查过无数次,没有一丁点发现,任何能量波动都没有留下,就好像那天它的暴起才是她做的一场梦,又或者,真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将剑投掷出去?
她心悸不已,这时候再去回想当时的详细情况,脑子里好像灌注了一堆浆糊,那一段间隔好像是空白的,上一秒她还斜持着长剑与云大师对峙,下一秒剑已经笔直地飞在途中……
“想不起来就算了,事已至此,我们需要做的是把云大师揪出来。”陶九知把大喘粗气的她抱在腿上,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冷汗,眯着眼睛喃喃道:“如果,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他拿走华林的手臂是要给谁用呢……”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云大师会留下华林的命,或许作为天算师的藏玉师叔能够算出真相?
陶九知刚想到这儿,忽然见藏玉师叔失魂落魄地闯进来,走到萧佑薇面前,紧攥着她的手不放。
空气瞬间变冷,那是失控的幽冥道力。
从藏玉师叔口中,他们得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藏玉师叔算不出天意了。
换言之,天道收回了它对天算师一脉的眷顾,藏玉师叔半生研究此道,如今已是一场空,而这对于他们来说,等于是失去了一双能够观望天下形势的眼睛。
顺着爱人方才的猜测,萧佑薇理所应当地怀疑上了天道。她已经很久没沟通到天道意志了,作为穿越者,她在姜城得了天道网开一面,可如今,那种被当做棋子一般肆意摆布的滋味又上心头,烧得她百般不是滋味儿。
这世间诸事,向来是此方风波未平,那方波澜又生。
太子被毒杀一案已经被民间知晓,包括尸体被发现时的特征也都流了出去,关键是太子喝下的那碗药。
太医们轮番对药碗里的物质进行研究,始终没找出那是什么毒。倒是试过盅里的药汤,是无毒的,换句话说,经过阑意的手倒进碗里之后,那药就成了害命的剧毒,甚至让太子至死都没发出求救的声音。
萧佑薇原先怀疑他是被刺杀后才灌的毒,可仵作验尸的结果证明他的的确确是死于毒药。
于是阑意成了众人猜疑的对象。
同样被怀疑的还有皇座上的凤公子,毕竟太子没有大错,只是在府中禁足调养,经历过上次的暴民突袭,太子府外的保护兵力已经增强,这时暴毙只能是内鬼作祟,而且前太子一死,对于凤公子来说好处也是很明显的。
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凤公子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只有飞鸾陪在左右的时候他的情绪才能稳定一些。
阑意被关在大钟寺里,除了查案的官员以外不得入内探望。萧佑薇做不到不去管这个徒弟,回京后当天晚上就潜进去看了,小家伙大约是受惊过度,傻愣愣地看了她好半天才扑过来大哭。
“父王不会死的对不对……”
阑意的哭声里夹着这句话,让萧佑薇鼻子一酸。
她陪了孩子一夜,太阳照进这间囚室的时候,阑意忽然清醒了过来,他自己给自己擦干眼泪,红着眼说了一句话:“我没有下毒害父王,师父你放心,阑意会好好活下去,找出真凶,为父王报仇!”
他的坚定来源于这场变故带来的刻骨仇恨。
“师父,你能不能帮阑意查一个人?”
“谁?”
“高由。”
……
“那天高由的确进过太子府,根据仵作推断的结果,他大约是在太子毒发身亡的一个时辰前离开的。”陶九知敲击着桌案说:“这毒很厉害,如果是高由投毒,这个毒发时间太长了。”
萧佑薇皱眉道:“阑意说高由是在他之前离开的,高由走的时候,他正在倒那碗药。还有,阑意当时有点失手,药汤溅出几滴在他手背上,我仔细查过,没有中毒迹象。”
也就是说,直到阑意倒完药,药汤都还是安全的。
“那么在他们走后还有人进过太子的屋子?”藏玉师叔恰好在这里,听了这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陶九知沉思道:“或许,不需要进去……”
他眸色渐深,一个人的影像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
丝竹乱耳,嬉笑满堂。
战报连传并不会让京都的贵人们停止玩乐,今天这场宴会开在芙蓉馆,京都出名的风月场所,而宴会中被人追捧的对象,是过去权势遮天的明司之主,高铎督公。
高铎喝得微醺,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艳丽女子,语无伦次地骂她丑,让她滚远点。女子纵然觉得丢脸也万万不敢忤逆贵人,笑容毫无阴霾地转了个圈,去同旁人嬉闹。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高铎督公心里装着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再说但凡是去了势的男人,多少都有点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见他只想独自饮酒,便无人再去扰他。
歌舞正酣时,忽有两排黑衣武士撞开芙蓉馆的大门,拱卫出一对男女,均是容色不俗,行来时步调一致,十指交缠,显然是对感情极好的璧人。
霎时间鸦雀无声。
高铎揉揉眼睛看清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酒散了一半,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道:“睿亲王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明暗两司合作多年,他跟这头老狐狸不知道打了多少交道,深知这是个笑面阎罗,难惹。
远的不说,只说这两年,原先京都中除非是真正的达官贵人,谁能知道监察使与暗司督主就是同一人?这短短的光景里,陶九知把暗司内的那一套堂堂正正搬上台面,杀伐果断,血洗京都,新皇登基有他一份功劳,不过是惧他一时之怒,就轻易封了个亲王。
阎王上门,多半是没什么好事。
要是问明白了,好好处理,或许还能得个好结果,一味抵抗下去直接就是没命。高铎忍不住想起自己爱慕多年的主子,倘若今天他死在这人手里,主子她,是否会有那么一丝的心软或者感伤?
他瞳孔涣散,想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女子,一颗心酸酸涨涨,忽然脸上一行潮湿,胡乱一抹,泪水混着脂粉沾满了衣袖。
陶九知牵着萧佑薇寻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下,桃花眼淡淡地锁住高铎,目不斜视道:“其他人可以散了。”
他自无边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瞧见的是一双幽冷的眸子,他懵懂地盯着她,这女子,好生熟悉……
白衫黑裙的女子转身背对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们陛下已经清醒,若无生命危险,休要来扰我国师府的清静。”一干宫人战战兢兢跪伏在地,恭送她离去。
那天似乎是他第一天见到那个名唤乐昭的女子,他是这西国的国主,而她是他的国师。
对于新继任的国主重病初醒失了记忆的事,不知情的唏嘘两声,知情的只当是招魂巫术出了差错,乐昭高坐占星台上,带着细碎流沙的晚风撩起她的长发,寂寞得让人心慌,侍从来报信时,她怔了一瞬,起身吩咐了一句:备车架,进宫。
在西国人看来,这位年轻的国师来历成谜,喜怒无常,实在是个古怪的女人,可她偏偏是上任国师聆昼唯一的弟子。
上任国师聆昼,是传闻能够呼风唤雨,驱使灵兽的能人,他在西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干旱时出现,召来神龙布雨,拯救了西国数万子民,在部分西国人心中甚至地位高于国主。
聆昼任国师已有百年,乐昭是他唯一的传人,三年前国主重病时,乐昭接任国师,自那日后,聆昼便消失了。不是没有人质疑过聆昼的离去,可是乐昭行事半点不似她温和的师父,在多嘴之人纷纷横尸城墙后,再无人敢提及乐昭继任是否正统的只言片语。
所以世间诸人,当真…欺软怕硬得很呢……乐昭紧了紧身上银白底色的羽缎斗篷,淡色的唇化开冷冷的轻嘲。
乐昭还没走进国君的寝宫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