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冷眼看着,对她并没有任何同情的感觉。
上回阑意闹着要吃的那盘豌豆黄里加的不是必死的剧毒,而是一种延期发作的毒药。
也就是说当天吃下不会出现什么异状,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才会呈现出中毒的特征。
什么情况才需要这种延时的药物呢?自然是需要中毒的时候。
萧佑薇后来结合着秋荣的供词琢磨过,巧合的是那两天她刚和阑意提过准备回京的事,正是外边对她抨击不断的时候,如果师徒俩回京之后立即毒发,对谁最有影响还不太容易看出来。
可是再多想一步。
如果在他们毒发之后突然出现推手,告知百姓这毒就是丹阳县主对国师的报复,事情又会如何?一次性折了两个嫡系弟子,门罗山不可能善罢甘休,到那时迫于压力皇帝定把这个疼爱有加的妹妹推出去……
秋荣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且不说毒性怎样,秋荣呈上那盘豌豆黄的时候,分量是刚好够两人份的——不过她高估了这药的隐蔽程度,高估了师徒俩对她的信任,而且没有料到当天还会有个玩毒的行家会来。
所以她栽了。
萧佑薇迎着皇帝探究的眼神说:“此女名叫秋荣,昔日曾为宫中女官,因为犯错被赶出宫去,却在十里猎场做出谋害我师徒二人的事情,巧合的是我们从她身上还另外找到了一些线索。”
她瞥一眼犹在惊疑的萧云琪,道:“恰与丹阳县主遇害的事有关。”
萧云琪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去看母亲,如夫人也有些不解,宝儿被伤难道真的不是意外?
母女俩的沉默预示着良好的开端。
萧佑薇不急不忙地解释道:“陛下可以派人查一查此女的身世,查清了之后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不必我们再多做口舌。”
这里的“我们”,说的自然是她和她可爱的小徒弟。不过显然还有别人也想加入。
黑影轻巧地落地,如同一只通灵的黑猫,左右护殿卫士见怪不怪,任由那人悠然走近殿门,好像在逛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
皇帝看见他的一瞬间脸色舒缓了些,抬手招呼他过来:“阿九,你来了。”
陶九知微微一笑,沉静的眸子扫过地上瘫软的女官,后者像是接到了恶魔的请柬,惊怕地向后缩着,抖如筛糠,他收回目光说:“这女官身上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值得一听。”
可怜的女官一见到他出现就被吓破了胆,只顾着哆嗦,更不敢回话,忽然听到这恶魔说了一句:“把真相说出来,越清楚越好,这样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正常人遇到这样威胁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呢,轻蔑,厌恶,害怕?
可是秋荣没有,她姣好的面容在这句话过后渐渐平静下来,是出奇的冷静,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和解脱。
萧佑薇不知道所谓的擅长刑讯是什么程度,可是她看得出来,在陶九知出现之后,秋荣看似冷静,其实精神已经崩溃了。
想疯癫,却不能放肆疯。
她此生的心愿未完,心却死了,不敢面对事情暴露后下场,或是落在那个恶魔手上之后一个个痛苦的日夜,若能用一死来求解脱,妙哉!
秋荣愣愣地盯着厚重的地毯,许久的沉寂,而后她开口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家贫才会从小被收进宫里,在这里每个人都在盼着自己能爬上去,再爬上去,谁也欺负不得……我最开始伺候的主子是个疯婆子,不对,是好几个疯婆子……”
她惨然一笑,泪光一闪而逝。
“她们满身污秽,头发里,衣服里,都有抓不完的虱子,她们不用人精心伺候,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看管……要看着她们,让她们活着,苟延残喘,受尽折磨。”秋荣的思绪沉浸在回忆里。
上方的皇帝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当然猜到了这个名叫秋荣的女官是在说哪里,后宫里的疯婆子,不就是冷宫?他不耐烦地说:“说重点!”
如果换成从前还在宫里做事的时候,秋荣相信自己早已经跪下乞求这个人的宽恕,可是现在,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皇权?她自顾自地回忆着,说自己在冷宫里的事,说冷宫里的人。
反复提到的是一位“江娘娘”,萧佑薇已经看过她的供词,可是这样平静的阐述让她提起了兴趣,她通过秋荣的语气和转折时时更新着自己的判断,她注意到秋荣对那位“江娘娘”的感情很复杂。
“……江娘娘临走的时候那双眼睛是我亲手合上的,我能感觉到她还是在笑。笑我天真,笑人情凉薄,笑世上的人过河拆桥。”秋荣说到这里,用带了丝茫然的眼神环视一周,在兰贵妃妆容精致的脸上停留得最久。
最后她低下头笑着说:“所有疯子都来送她,她们不让收尸的人过来,谁过来就打谁。”
“江娘娘就葬在后院的土堆里,到来年春天满院子里长了一层新草芽,只有那片土堆是枯的……多厉害的毒啊,就连人死了都要接着祸害旁边的生灵呢……”秋荣叹息着,悲戚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
她一字一句轻叹着说:“江娘娘死了,却留了个秘密给我……她说我不是嬷嬷们从外头买进来的小奴才。”
兰贵妃的脸色变了。
丹凤眼微眯,兰贵妃抚着自己玉指上套着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娇滴滴地说:“陛下,国师也真爱开玩笑,说是要给自己洗冤,怎么带了个奴才过来胡言乱语?说了这么长一通,臣妾还是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不如拖出去乱棍打死算了。”
萧佑薇唇角上扬,似有所指地说:“乱棍打死?贵妃对这刑罚好像很熟悉,不过贵妃这样决定,莫不是心虚?”
兰贵妃忿忿地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可心虚的?这贱婢本就是在本宫面前犯了错才被撵出去的,说穿了还是本宫的奴才,如何处置自然是本宫说了算!”
萧佑薇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奇地问:“贵妃就不想知道秋荣知道的这个秘密是什么?”
“让她直接说个清楚,长话短说!”皇帝胸口起伏不定,怒气冲冲地做了总结。
秋荣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凄诡的微笑,她抬起乌黑的双眼,向如夫人幽幽地说了一句:“娘,当年你把我浸在水盆里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