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一巴掌甩在娇嫩的面颊上,那层皮肤眼见飞快地鼓胀起来,衣衫褴褛的女奴朦胧着一双泪眼,果断跪伏在地,向这个昔日身份卑贱,如今权势滔天的女人磕头认错。
蛮族人没有磕头这套礼节,不能理解,却不耽误他们看热闹,他们三五成群在大军师休憩的帐子附近停下脚步,一个个放下手上的活,双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这里。
芷兰恼怒地一脚踹在女奴单薄的肩头,那身躯就轻飘飘地倒飞出去。
她对着痛出泪花的女奴破口大骂道:“你会不会伺候人,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吗,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认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你,你,把她给我拖过去,悬在旗下倒挂一个时辰,让她长长脑子!”
芷兰指的这两个蛮人都是听得懂大越话的,常在她身边行走,供她差遣,得了命令后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拎小鸡仔那般把这个可怜巴巴的女孩子带走了,其他蛮人见没热闹看,纷纷散开。
大军师的脾气不太好,这是蛮人们共知的事情。
可是大部分蛮人连大军师说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意识不到这样不打招呼就散的行为在她看来是极其不尊重,当然,就算是不尊重,她也只能自己气着,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遇到这些有交流障碍的人又怎么使去?
芷兰不傻,她可以对着俘虏来的大越女奴随便使威风,可她如果今天处置的是个蛮族女人,就有很大可能引发蛮人对她的不满,这个大军师的位置是蛮王给的,对于普通蛮族人来说她也只是个大越女人,他们才是团结一心的同族,而她,是个外人。
刚刚处置的这个女奴跟她大有缘分。
昔日她还没到禹城的时候,在别处讨生计,当地有位富家少爷看上她的美色,打算带回去当妾室,偏偏那少爷家里的正妻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家里还有个小辣椒脾气的妹妹,一听说这事就炸了,从家里点了十几个家仆拦了妓坊的大门,逼着老鸨把芷兰交出来,当街对她一通侮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时的芷兰地位微贱,受人欺负也只能忍着,现在呢?
那时的小辣椒家里落难,被发配到军营里,日子还不如她当年过得舒坦!
这股蛮军从薛城撤军,而后路过并洗劫了几个大越的村落,正巧经过的那个兵营防御空虚,被端了个底朝天,小辣椒也成了她脚边的小可怜,真是意外惊喜。
芷兰回想着方才她那瘦巴巴的身子和胆怯的眼神,心里一阵爽快,就在这时候她脸色一变,阴森地鄙夷一句:“瞧你这点出息,我让你赢了那丫头,谁让你在这儿拿这等蝼蚁出气?”
下一秒芷兰的表情和声音再次发生变化,委委屈屈地应道:“是,徒儿知错了,徒儿这就派人去查那个萧佑薇的踪迹!”
“哼,等你去查,人早就跑了,你个蠢货,连身边被她的人监视都看不出来,丢人!”那阴森的声音再度不留情地斥道。
芷兰被说了两句之后再也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干巴巴地一个劲道歉,两个声音交替响起,进行着共用一具躯体的对话,这场景诡异极了,然而陶九知派遣来的探子得过叮嘱,不敢过于靠近,所以没有人知道。
大军是在接近日落的时候经过这里的。
这个聚落没有固定的居住点,他们在蛮族边缘四处游荡,以狩猎和抢掠为生,显然后者才是主要的谋生手段,当然,狩猎也是改善饮食的好法子。
为了迎接新任大军师的到来,这个蛮人聚落的头领亲手剖了一头公鹿和一头母鹿,烹烤和水煮是他们仅有的两种烹饪方式,也确实是这样招待贵客的。
新制好的鹿肉被端进芷兰的高车,两个兼带负责翻译的蛮人走出来,用他们的语言跟在场的人宣布大军师用得很满意,聚落头领和一众族人听后发出一阵整齐的欢呼。他们并不知道,帐子后面的芷兰愣怔地瞪着那些多数还泛着红血丝的肉块很久,终于忍不住干呕出来。
蛮族待客的风俗是把最好的食物留在最后,换句话说,距离这些活人俘虏挨宰的时刻已经很近很近了。
“快点,没时间浪费了!”
趁着蛮人们被大军师吸引过去,营地内终于空荡下来,华林等到了这个逃跑的良机,飞快地取下虚挂的大锁,使劲推开牢笼的木门猫着腰出去,继而向里面的霍瑶伸出一只手催促道。
霍瑶心头雀跃,望向他摊开的左手,干涸的血迹,支棱的伤口,她眉间透出心疼,丝毫不想将手覆上这狰狞的裂口,刚想问一句疼不疼,可是话没出口就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出来,动作似乎是粗暴的,却又细心地在牢门顶上为她垫了一只肉掌,不让她被撞疼。
他是在乎她的。
霍瑶只是这样想着心里就要甜出蜜来,痴痴地望着这个俊朗的少年,随着他的脚步在营地里奔跑。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个大着肚子蛮族女人,身上只裹着简单的布料和兽皮,油腻的头发散发着熏人的异味。华林挥起右拳,在她发出叫喊之前一拳砸在她颈窝处,女人翻了个白眼,软软地倒进身后的杂物堆里。
“快走!”华林松开霍瑶低吼道。
霍瑶先还不解,直到掌心那粗糙的触感只留余韵,她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让她先逃,她绷紧小脸,坚毅地挽过他的臂膀,如立誓般一字一句说:“你不走,我不走,你要救人我就跟你一起救,如果救不出去,最坏也就是我们死在一处,我乐意。”
“你……”艳红的夕阳下,少年的眸子闪闪发亮,怔怔望了少女几息,最后将心头的情绪按下,冷冷地甩下一句:“那就随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嗯!”霍瑶欢喜地应下,忽地想起了什么,弯身从那个昏倒的蛮族女人腰上拔了把长匕首紧握在手里。
营地外一里处驻扎着从薛城撤退回来的蛮族少年兵,比之出征时人数减了两成,活下来的这些已然浴过血,不再是青嫩的芽儿了。一顿鹿肉尽数款待了大军师芷兰和几位重量级将领,寻常兵卒有干粮的吃干粮,没粮就出去打猎。
炊烟升腾而起,引起了一位老者的注意,他身背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衣着简朴,手上搀着个岁数不大的孩童,抬首望向炊烟升起的地方,一对白眉越皱越紧。
“老爷爷你怎么啦?是不是看见别人做饭吃,你也饿了?”孩童脆生生地打趣道。
老者将眼一瞪,虎着脸说:“胡说八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我要去看看。”
“去看别人吃饭吗?”孩子又问。
“看看是否有祸世妖孽!”
“呀,你别是在吹牛吧,我也要去,带我一道!”孩子跳起来就要追,却被那老人隔空一指,他手掌一挥,就见那孩子硬生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起,移到旁边一棵不高的树上,竟是动弹不得了,孩子嘴一咧就要哭,被老人看似凶狠地威胁道:“你敢叫,敢叫我就招头畜生过来陪你玩。”
孩子两包眼泪尽憋了回去,瘪瘪嘴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