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威胁的话,到关键的地方就停住了,浓密的络腮胡盖不住满脸好似大醉般的红。
萧佑薇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性格孤僻,分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容易害羞的大叔啊。
她蹲下身,从少年手里拿过那朵桃花细细端详,少年一声不吭,但是猝然改变的呼吸节奏已经暴露了他的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这花儿做得真好看,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少年讷讷地点头:“我,李鑫,是我做的。”
李木匠不屑地哼了一声,嘀咕道:“不务正业。”
少年眼神一暗,肩膀瞬间垮了下去,低头沉默了。
萧佑薇拍拍他瘦弱的肩膀:“你做一朵这样的桃花需要多久,要多少材料?”
李鑫老实地说:“这般大小的要一个时辰,绢丝要提前染好,需要……”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工具盘,为难地皱起眉,显然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计算用量,只说:“费不了多少。”
萧佑薇心里对这父子俩约莫有了底,认真地看着李鑫说:“李鑫,我说了要跟你谈生意,不是骗你。就这样的桃花,我需要一百朵,大小是这个的一半,底下加打磨好的木簪,最好镌刻些好看的纹路,每支我给你十文手工费,材料花了多少你单独报给我。大约多久能做完?”
李鑫豁地抬起头,“你,你真没在哄我?”
萧佑薇不答话,眼神已经说明了她没在开玩笑。
这时候李木匠已经惊呆了。
家里这个混小子打小就不爱说话,整天鼓捣些奇怪的东西,他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发现不对,可是拿这小子没办法,着实发愁,他不是愁手艺无人继承,而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这蠢小子靠什么混饭吃。
怎么着,混小子做的那些东西,居然有人肯买?
父子俩就这样飘忽着跟她签了契书,约定六天后取货。
萧佑薇留了订金和几张匆匆画成的草图,拿着一纸压了手印的契书,愉快地走出李家。
那李木匠也是趣人,她要求加上带纹路的木簪子,那时李木匠的眼神透着了然,定是已经猜到她本意是要他出手,可他照样默许李鑫签下了这单生意,这大约就是为人父母吧,嘴上说得再狠心绝情,真正到做事的时候,总是心软的。
她走出院子,抬头望着瓦蓝的天空,忽然觉得有些想爹爹了。
六天,不长也不短,期间她去月牙溪起出酒坛瞧过,以她的方式做的桃酒其实已经可以喝了,味道倒也不差,主要是胜在新奇,真要比较的话,自然是比不上猴儿酒和十七珍的。
其他时间她要么给六师兄打下手,帮着整理药材,调配阿元的那份药,要么在厨房跟福婶琢磨以桃子为主料的吃食。
到晚间去给茯苓讲一段《西游记》,回房书写成册,再练习一会儿密室里带出的那卷“生”字功法,对了,她把那功法命名为“生卷”,虽然只接触了前面浅显的内容,但已经得了不少好处,她能感到现在身体里满是生机勃勃的力量,连内力也大大增涨。
多的不敢说,如果是江湖上一般的二流高手,她能保证百招内不败。
十日后,葫芦巷宅中大清早就热闹了起来,最积极的不是萧佑薇这个老板,而是即将上岗的华林。
这孩子在这里待了一阵子,有福婶积极给他补养,瘦巴巴的身子终于多了点肉,枯黄的头发经过修剪,在头顶用布扎起来,配上一身干干净净的短打灰布衣裳,显得精神利落,小脸上没了凄惶,换以灿烂的笑脸,这是萧佑薇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相貌,剑眉星目,还没完全长开,却是意外的俊秀。
想到他出身凝香坊,生母可能是坊里的人吧,模样该是不差的。
一群人刚出大门俱是一愣,巷子里连日空旷,今天却多了顶翠绿幔的轿子,他们出来时轿子已经转头,只在侧面窗子里惊鸿一瞥面纱下削尖雪白的下巴。
轿子平稳而迅速地离去,一名绿衣丫鬟落在后面,朝萧佑薇友好地笑了笑。
原来是搬家那日遇到的孕妇。不知她们是遇到什么事了,那丫鬟虽是笑着,眉眼里却藏着焦灼和担忧,萧佑薇猜测是那女子的胎相有问题,可是关系不深,怎好多言?
禹城今天出了一件稀奇事。
西郊怪脾气的李木匠带着儿子进城了。
不单是他们父子俩,还推着两辆小车,里面放了样式新颖的雕花桌椅,还有许多好看的绢花簪子。
消息不胫而走,萧佑薇早在看到李鑫手工做的绢花时已经猜到会很有市场,却没想到这样多的绢花簪子放在一块,对禹城的女子们会造成这么大的吸引力。
从城门口一路向他们问价的姑娘小媳妇足有二十来个,甚至有几人一直跟着他们的车,想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李木匠络腮胡子被风吹得一颤一颤,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一个劲往他鼻子里窜,弄得他老脸通红,又碍着答应过萧佑薇路上不许说话,只能努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至于脸皮更薄的李鑫,他力气小,推的那辆车上桌椅少些,却安放着插绢花簪子的板子,女人们也多是往他身边去的,行动间免不得身体接触,一张脸早已经红得滴血。
好不容易到了状元街,看见门口等候的俏丽少女,父子俩齐齐松了口气。
萧佑薇支使着六师兄、阿元和华林把车上的桌椅卸下来搬进店里,不过一会儿,六张精致秀气的圆木桌已经摆好,每桌配四个凳子,另有一个方桌暂且充当柜台。
几日的光景,店里已经大变模样,雪白的墙壁上用鲜艳的颜料绘制了桃林盛景,花叶相映,光影交汇,风格迥异于现有的画技。
此外,空置的地方搭起了六顶轻纱帐篷,由雪锦裹面的坚固木条支撑,四面垂下方形的彩纱,不会影响通风散热,但是能遮挡人的面容。
每顶约有两个平方,刚好够摆一桌,都是依着尺寸做的,李木匠父子俩运来的桌椅放进去,不大不小正正好。
“萧娘子,你要的桌椅都在这儿了,柜台还要等些时日,还有那些簪子……”李木匠瞥了一眼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的儿子,显然心有余悸。
萧佑薇扑哧一声笑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钱袋递过去,“辛苦李大叔了,这是酬劳,你数数。连着柜台的酬金也在里面,做好了直接送到店里就行。”
李木匠拆开点了点,确认无误后郑重地答应一定尽快做完。
其实以他的效率,柜台并不难做,只是萧娘子给的草图模样怪了些,需要多打磨打磨才能达到效果。
萧佑薇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嘀咕,她给出的图样其实在现代很常见,就是类似酒吧吧台的U型桌,加后面的多层橱柜。
她对桃花源最初的定位很简单,夏天当然是冷饮店最受欢迎。这是个新鲜玩意,只是有两点需要解决,一是原料,二是冰块。
这个地方的糖产量已经有所提高,不再是专供皇室和达官贵人享受的奢侈品,禹城的气候也适合种植制糖原料,糖价相对低廉,她负担得起。店里研制的东西主料是桃子,其次是应季水果,都不用担心。
冰块主要是从丰乐楼进货,距离近得很,随用随取,但是考虑到丰乐楼里的冰块储量也不是无限的,她跟福婶研究产品的时候已经决定了,只在少部分甜品里放冰,其余的还是用井水冰镇,最多放进冰桶里沾沾寒气。
眼下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倘若冰块难以供应,她打算去采购些硝石,自己制冰。
状元街上有新式的绢花簪子卖!
做工精致无比!
数量有限!
有好多人已经去了!
类似的消息呈递进式传播,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状元街有人在卖绢花簪子,那可是宫里的贵人才用得上的!”
“当然听说了,我家妹子已经去看了,刚回来跟我说,那玩意可好看了,粉艳艳的,跟真花一模一样!”
“那,是怎么卖的?”
“谁知道啊!听说是对哑巴父子运进来的,正停在那家桃花源门口!”
“什么哑巴父子,那是西郊的李木匠,晦气的人,好好的生意不做,跑去跟死人当邻居。”
“刘家嫂子,你刚刚说的桃花源,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你都不知道,前阵子刚开的,请了舞龙舞狮的,可热闹呢!店主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请大伙吃东西呢!那桃子凉冰冰甜丝丝的,我家虎子这些天老叫唤想吃。”
“咱们去瞧瞧?”
“走!”
……
一个机灵相的毛小子从萧佑薇手里接过钱袋,笑嘻嘻说:“萧娘子,以后再有这样的活,您尽管开口,价钱好说!”
萧佑薇笑着应下,前面的人越聚越多,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