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会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有时，她会觉得，或许根本无须害怕，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哪怕他的胸膛并不温热，手里的剑如寒刺骨。
他没有一个身为人的自觉了，她知道，面前的人是魔修，而他是魔族，数十天前，还不是这样子的呢，但一切都会变成本来面目的。
“晶，该走了。”
她们正走在一处鲜血浸泡的土壤里面，血染的月，血染的森林，血染的衣着，就连空气都充斥着人血的味道。
两人走了很久，久到晶忘记了岁月，忘记了神智，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恐惧，她看向自己的“依靠”薛青。
他看起来好冷。
但晶却不能上前安慰，因为那样，她会冻死的。
晶没有那个能力，黑夜里面，她的泪水徜满衣襟，浑身湿寒冰冷，而等到破晓时分，这一切都将烤干，和她的内心一样，变得火热热的，比血还热，比死尸还温暖。
“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良久，晶吐出了一句话，薛青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像是个孩子，不知自己何时疲倦，干渴。
晶得照顾他。
两人所处的，是一片鸦树林，密密麻麻的食人的乌鸦，秃鹫，还有各种各样，能够在荒芜又孤独的土地里坚强的活下去的生物，搭建的老巢。
是千万里之地里唯一的亮色，他们走在这里，已无人烟。
他同意了，就像是正常人一样和晶沟通，这些日来，也只有这时候让她感到欣慰。薛青的那柄寒炼黑剑，似乎寄宿着一个强者的亡魂，那柄精魄之剑，则是一个妖兽在里面，晶对这两把剑还算熟悉。
因为薛青用它们杀人的动作，早就被晶看了千百万遍，不厌其烦。
先是用剑尖刺入胸膛，割开寸长尺深的刀伤，血水和内脏会从出口流出，假如敌手的运气好，或是更不幸，剑只撩到了臂膀，或是肋骨。
那下一刻，这柄剑所处的位置，一定是在他薄弱如纸的咽喉，两眼，还有太阳穴处，当大地滚下他咕噜咕噜的头颅时，一切也就终结，正如生命的起灭。
晶从地上翻找出较为干燥的树枝，或许是松树或柏树枝，但那无足轻重，生起营火，烟熏缭绕，跳动的火簇在两人的眼里经久不息，时生时灭。
“你渴吗？”晶道。每当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手里必定要有一个盛得满满甸甸的水杯，而且她的唇上，还要有晶莹的水渍，只有这样，薛青才会喝水。
他的脾气和他的剑一样古怪。但晶却渐渐了如指掌。
薛青接过水杯，仰头啜下。头顶之处，一只渡鸦迂回盘旋，紧接着，一个庞大的族群，宛若死亡之羽翼，大地之披衣，呈现无法形容的优美幅度从上空掠过。
噼噼啪啪，那是野火发出的声音，像是吞吐云雾的巨人，在他们的面前变着魔术，晶喜欢看魔术，却更喜欢沉思。
她想起了远处的战争，三眼巨人还在和城主们剧烈的交战，可从记忆里搜寻，那仿若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
在这里，只有钢铁一样坚冷的人，身着彩绘丝衣的少女，一团忽闪忽闪的篝火，享受林间的片刻宁静，忘怀一切过去的忧伤。
“走。”薛青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毫无生气的话语，这还没有坐下三刻，就要继续赶路，终点不明，旅程未知，只是随波逐流，不知要走到哪儿去。
“再等等，好吗？”晶像是被人抓住了细长脖颈的孔雀，黑如夜空星海的深邃眼眸，亮如诸神赏赐的明艳丝衣，雪白无染的肚脐眼，她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哀求道。
薛青起身，看了一眼天色，这里乃人间界之外，是妖魔横生之地，天空亦无色彩，云雨彷如坚石。
他在观察，观察什么？晶不知道，她只觉得很冷，很害怕，畏惧这样反人类的举动，但她不能哭出声，不然，一切就完了。
半晌，薛青坐下，微微点头，应许了晶的要求，双眼闭合，开始修炼。
晶在心中欢呼，那丝已成灰烬的余火，被凛冬之风再行吹拂，又亮起了些微火星，温暖了她的心扉。
方圆半里，渐渐少了生息，躁动，猜想是鸟禽得知了人的踪迹，在这片不能哭泣不能哀伤，喜悦无法降临，而恐惧一如往常，深沉得黑暗的土壤里。
能够持续行走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他们所说的休息，不是半天，不是一夜，而是三百六十五，忧伤增添了一岁的时节。
春夏秋冬不复，或只有秋常在，厚如城墙的鸦树林，为人类遮蔽了巨人庞大的阴影。
晶看见了，那是人类的灭亡，是死亡的降临，也是生的重逢。城主败了，显而易见，他老了。
三眼巨人称霸大地，捶胸顿足，发出尖锐的刮擦玻璃似的吼叫，万千荒兽随着它们一同呐喊，欢呼。
二十一座魔城，沦陷了一座，那积分该怎么办？积分榜该怎么办？晶为他担忧，为他心里想的人默哀，隐隐还有一丝不敢确定的欢喜，还是解脱？
他爱过的那个女孩，再也不能得救了，而自己将成为他爱之所爱，爱之最爱，真正唯一之爱。这是她希冀的殊荣，也是她朝思夜想的果实。
“我们该走了。”
薛青也看到了，但他毫不意外，或许在他比晶还要敏锐的心中，早就预测到了败北的结果。
或许没有，晶在心中暗道，她的感知能力可是魔域数一数二的，她为此自豪，这也是她赖以生存的技能。
但在得到那首先，她还是人，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就得听他的话，他，简直没有感情，是所有痴女的梦魇。
“去哪里？”晶询问，但一开口，她也知晓了，根本就没地方可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既然城主死亡，城池沦陷，战斗结束，不管如何，都只能过去，运气好的，还能捡到一两件极品魔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