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因与果(1 / 1)

虽然放弃,但他也没有低声下气,而是落落大方的看着张长风,把被碾压演绎的像是惜败。

张长风看着他,略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像束手就擒,倒是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气质。

观他身内气息不稳,方才破境的应该就是他,刚刚入的筑基,若说有杀手锏,他不信。

那么究竟是什么依仗,能让他如此淡然处之?

他眼神愈发犀利,眯眼质问道:“为何与妖孽为伍。”

闻言陈月生气质立马一变,松了口气道。

“我与那狐妖并不相识,我也是受害者。”

“一派胡言,那狐妖替你护法筑基,还携你逃窜,这是不认识?”

陈月生叹气道:“唉,非也,我一介散修,今天也是头一次见狐妖,原本我于那块山头筹备筑基,那狐妖正好路过,看我姿色上佳,想将我拐去侍寝,把我吓的筑了基,然后你们便来了,那狐妖便丢下我跑了。”

说话时陈月生并无半点心虚,就他这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棺材见了打开盖的模样,遭人惦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张长风一时语塞,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他再次质问道:“那你看见我跑什么?”

陈月生略有些委屈的答道:“你们一见面就拿剑劈我,明摆着没想让我活,我当然要跑啊。”

张长风沉默了,方才那一剑是大长老吴鱼出的,那时他还未在场。

他收剑入鞘,对陈月生无奈道:“你走吧。”

陈月生心中大喜,对他抱拳低头致意,随后生疏的运起真气,摇摇晃晃的向林外飞去。

看着陈月生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张长风觉得很不对劲,但他没有细想的打算。

说实话,他本就没有奈何陈月生的打算,只是找个问心无愧的由头不去追杀缪妙罢了。

他叹了口气,如小孩一般踹了脚身下的泥土,突然拔剑,挥向身边的树木。

肆意纵横的剑气不能宣泄丝毫他心中的怨结,也不能斩断他乱麻般的思绪。

他收剑,喉间传出两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哽咽,平复了一下心情,向登云门飞去。

他今年不过三十二,是很年轻的金丹境,也是很稚嫩的掌门。

于他所在位置十里开外,缪妙于一片树林之上疾驰而过。

此时她早已精疲力竭,全靠一口气强撑着,既要全速逃离,又要躲避身后的剑气,稍有不慎便要被劈成两半。

于她身后穷追不舍的吴鱼尚未尽全力,他有意控制真气的收放,配合金丹提供的真气,此时余力还是很足。

就如同苍鹰猎兔,慢慢消磨对手的意志与气力,到最后再考虑致命一击。

缪妙一口白牙紧绷,回首厉喝:“再追下去,我道行尽失也要杀你。”

千算万算,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还没死。

回应她的,是一道皎白剑芒。

缪妙不闪不避,运起剩余妖力硬接一剑,随后便如一只折翼的燕子般,一头栽入树林里。

吴鱼身遭真气翻涌,皆聚于一剑之内,向下俯冲,要给缪妙最后一击。

他落到林间,掀起一片飞沙卷石。

于他身前,缪妙身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如小丘的碧眼棕狐。

尾如树,爪如刀,四肢如柱,利牙如陈列铁钩。

背如桥,七颗女子胳膊粗细的黑钉令人齿床生寒。

此乃大妖隍狐真身。

吴鱼面无惧色,既来之,就没有不出剑的理由。

隍狐蓄势待发,浑身肌肉紧绷,却也止不住的颤抖,那八颗黑钉此时吸收了大量妖气,威能更盛,折磨的她想立刻去死。

剑出,隍狐如离弦之箭般,与吴鱼化为的白光相撞。

毫发无伤。

杀元婴如杀狗,可不是说着好听的。

反观吴鱼此刻就如一个被力士抛出的沙包般倒飞出去,连着撞倒了三颗树,烂泥般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若是能动,他还会再出剑。

隍狐飞扑到他的身上,咬牙切齿着沉声道:

“看在那笨小子的份上,我不杀你,但此事还远远没完,下次来,我会将你们满门剥皮抽筋。”

话毕,她冲天而起,于云海上驰骋,风声呼啸着为其送行。

片刻后,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这么久以来积攒的妖力只能维持她显露真身一刻,说多也多,把整个登云门屠个干净绰绰有余,说少也少,不够她兜风到尽兴。

她立于云海之上,抬头望月,呢喃着感叹道:

“云端风景,真是怀念。”

距离上一次如此,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了。

随后她便一头钻入云间,变回了缪妙。

她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苍白着脸晃了晃,然后微微一笑。

开始狂呕鲜血。

没有什么不可逆的损伤,只是没了底牌而已。

片刻后,她瘫倒在地,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若放在当初,她脱封第一件事,绝对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登云门杀个干干净净。

可如今她不会,哪怕那吴千云拿她的第一次真心骗了她。

她启智于山野,以蛊惑过路行人起步成妖,那时她不知道什么是真心,知道也干。

一直到二十年前她遇见吴千云,她才明白真心待人的感觉,是头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

结局是惨淡的,她自认这是自作自受,是报应,但这不妨碍她恨。

吴千云死了,也不妨碍她恨整个登云门。

至于她为何不直接上登云门杀个痛快,原因很简单。

在那长达二十年的囚徒岁月中,有一个小道士,每日都会投给她一颗梨子,没有梨子时也会是其他瓜果。

很笨的举动,她根本吃不了,可他就是每天都在丢,有时还会待在潭边碎碎念,听的她耳朵都快起茧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至始至终,她都只觉得那只是个笨蛋。

可她想给这个笨蛋一个机会,一个与她竞争的机会。

在她彻底恢复实力之前,若是张长风能将登云门发展至她奈何不了的地步,她也就不去奈何登云门。

若是不能,那便乖乖受死。

她知道,这也是一件很蠢的事情,比起天天和潭底的狐妖碎碎念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算是对他可能的真心的回应,他清楚或不清楚,无所谓,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求一个问心无愧。

登云门山下,门内紫府修士合力布雨,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可对于山门风水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张长风站在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后山下,神色黯然。

自责、愧疚、意难平……

身为掌门的责任,与拧成乱麻的种种情绪一起,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从林间飞起,落入登云门内的大院中,门内修士弟子早已在此等待,一个个都蔫了吧唧的,脸色难看。

他一来,门人们便把眼光都投向他,渴望着他会带来好消息。

张长风顿觉如芒在背,那一道道目光像是在鞭挞他,在质问他内心的自私。

他想逃跑,想就此逃掉,不再当掌门,甚至不再当修士。

但他没有,他做不到,门人们都在看着他,他甚至连一步都不敢动。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于大院中央掀起一片气浪。

是大长老吴鱼,此时他威势比起之前更盛,丝毫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

“大长老……”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张长风迈步向他走来。

吴鱼点头,环视周围门人,开口道:“狐妖已诛,回去修行罢。”

气氛从沉寂转为欢喜,门内众人欢天喜地的交头接耳,皆是猜测大长老可能已经入了元婴境。

张长风心底一沉,看向吴鱼。

吴鱼对他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向他的洞府走去。

于吴鱼的洞府内,二人对坐,气氛尴尬。

“师叔,您破境了?”张长风小声问道。

吴鱼摇头,又点头,然后才开口道:“情急之下,强入元婴,只是伪婴而已。”

张长风微微一愣,支支吾吾,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入伪婴,便是道途已尽,终身没有寸进的机会。

“那狐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张长风面露迷茫,吴鱼继续道:“你觉得你师父将她封印于潭底,为的是什么?”

张长风答道:“为了她不再为祸人间。”

吴千云当初是这么与他说的,他对此深信不疑,将感化她向善视为己任。

吴鱼摇了摇头道:“若只是如此,杀了她便是。”

“她曾是东胜洲赫赫有名的土属大妖,你师父用计将她封印于山内,为的是以她为一山中心,供养出一座上品山头。”

“如今她脱困,势必会向我们复仇,能供养一山的大妖,修为绝非我们可以抗衡。”

张长风呼吸渐渐急促,心中满是难以置信。

师父……骗了我?

他颤声道:“可她不是已经烧了我们山头了吗?”

吴鱼摇了摇头道:“不够,她还会再来,下一次,她会让门中上下所有人偿命。”

“可,为……”

话说到一半,张长风便将那“为什么”给咽了回去。

他不傻,话已至此,他也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她给了你机会,是遣散门人各奔东西,还是尽力守住这道统,你是掌门,由你决定。”

给了我机会?

张长风心中第一个浮起的念头,便是逃,逃的远远的,不当这狗屁的掌门了。

他看向吴鱼,吴鱼也看着他,脸色依然如古井般无波无澜,仿佛如何选择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大长老你呢?”

“我不会走,这段因果,至少应该有个收尾。”

闻言,张长风思绪渐渐平定,心中的迷惘渐渐退散。

“我是一门之长,没有带头逃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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