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吃下一个世界所获取的能量并不能支撑很久，因为那不是由“宿主”培植出来的世界。他向姬缜提出,由姬缜去培植新的世界,姬缜的情感能够让它茁壮成长。
“爱与恨……越强烈,世界的精神能量就越多。”涟说。他仍是披着姬缜的衣服，像是怕冷似的裹紧。
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姬缜明白了不少东西。涟正在衰弱,他需要宏大激烈的情感来维持自己的精神体，但他根本就没有情感这种东西。把姬缜和萧一夕抓来，只是因为他们两人精神强韧程度远远超过普通人，不会轻易地死于精神崩溃。
涟对姬缜说,他会给他一个世界,姬缜必须爱上世界中的某个人直到老死。其中波折不论,他只要收割姬缜的情感。对姬缜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伤害,他可以自由挑选世界。
姬缜感到荒唐无比：“你的意思就是，我得爱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涟点点头。
“你疯了。”姬缜一把抓住涟瘦削的肩头,咬牙道。
荒谬得可笑！他怎么可能去爱一个虚构的人？！而且最后这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涟不能理解他的怒意,怔怔开口：“你在担心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吗？我保证不会的，你不会受伤。”
姬缜突然觉得完全无法跟他交流,索性厉声拒绝：“你别想了，这是不可能的。”
涟一贯无波无澜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焦躁：“你必须去。世界随便你选，里面会随机显示出对象。只要最后爱上就行了。”吸收不了新世界的能量,他会衰竭，最后陷入永远的沉睡。
姬缜漠然看着他，手下逐渐使力,竟像要捏碎涟的肩骨。
“你究竟懂不懂人心？”他死死盯着涟纯净空洞的眼。
涟诚实道：“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呢？”他真的不明白姬缜的怒火从何而来。
这句话犹如泼在烈火上的沸腾油脂，无法遏制的愤恨轰然冲上头顶，姬缜狠狠一推涟，涟猝不及防摔倒在藤椅上，还没反应过来脆弱的脖颈被姬缜扼在手心。
他茫然看着姬缜，不懂对方为什么如此对待自己。
姬缜拇指摩挲着涟颈侧薄嫩的皮肤，指尖传来暖意。他的动作轻柔无比，不带半点杀意，但涟就是觉得姬缜想杀了他。
“你杀不死我的。”他认真说。
姬缜压在涟身上，背光处他的眼神如同没有星月的沉沉夜空，压抑而阴郁。
“我不杀你，我怎么会想杀你呢。”沉默许久，他才淡笑着开口。
涟呆呆地看着他：“我感知到你的怒意……为什么？”
姬缜轻轻抚摸他的脸：“你能想象和一个虚假的人共同生活，肢体纠缠，是什么感觉吗？你要爱上他，至死方休。然而最后这一切都是虚妄，你的爱恨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换做你，你是什么想法？”
涟陷入思考。他努力去理解姬缜的话，可还是办不到。他只能诚实地说：“我不能理解。你是害怕，爱上那个人会受伤吗？但那些都是假的，也就无谓伤害与否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缜心底的黑暗刹那喷薄而出，险些就要压倒所有的理智。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森然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是吗。”
涟：“是的。我是神，你们要服从我。”
他被姬缜摔在藤椅上，又自己爬起来。涟拿出许多空白的光球让姬缜选：“你拿什么都可以。进去之后，脑内会自动生成全部的知识和任务。”
姬缜懒得看，随手抓了一枚，将它捏碎。他的身影消失在氤氲的雾气中，偌大的空间里又只剩涟一个人了。他目光空洞地看着姬缜消失的地方，把自己蜷成一团。姬缜的王袍被他紧紧裹着，仿佛那就是一层保护膜。
***
萧一夕哄着咕噜玩，给它喂东西吃。他发现咕噜在长大，原来只有蹴鞠大小，现在已经长成脸盆大了。他突发奇想，要是咕噜长到最大会发生什么。于是萧一夕便不停地给它喂东西吃，反正这个世界里全是食物。
咕噜来者不拒，它可以从早吃到晚，然后睡上一觉，起来继续吃吃吃。
萧一夕掌握了揉它的方式，每次都能把它揉得舒舒服服的。咕噜的手感宛如一团云，只要萧一夕动作不带恶意，它便会亲昵地凑过来。
“真是个小蠢货。和你爹一样。”萧一夕心里暗嘲。他没有接触过咕噜这样的生物，确切来说他从来不接触任何可爱的小动物。咕噜令他感到新奇，就当做养宠物了。
咕噜咿咿呀呀地叫，把柔软的手臂放在萧一夕手心里。萧一夕握住它的爪子，把它放在肩膀上。咕噜拉着他一缕长发，放进嘴里啃。
萧一夕拽回头发：“不能吃。”
咕噜扭了扭，乖乖坐好了。萧一夕寻了一处清凉树荫暂做休憩，这树也奇异得紧，整个树干是一种黑色的糖，叶片则是金黄的薄饼。
咕噜扑过去，从树根开始咬。萧一夕抱臂看着它：“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成什么样啊？喂，你别不是只能保持这个造型吧？”
“咕噜噜。”咕噜竟然听懂了他的话一样，转过圆圆的脑袋来。
它黑豆似的眼睛盯着萧一夕看，而后慢慢摇头。
萧一夕捏住它的尾巴：“哟，还听得懂人话。”气得咕噜跳上树去，直到晚上都没有下来。
他干脆不去理它。中天升起一轮橙黄的月亮，那光辉里都隐约发散着甜香。在清凉的月色里萧一夕有些疲倦，连日来经历的种种怪诞之事，哪怕是萧一夕这等魔头，都有些应接不暇。
树影婆娑中他昏昏欲睡，迷蒙间感到有人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什么东西涂在他鼻尖上。肌肤堪堪感受到一点湿润，萧一夕闪电般出手，将对方按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掌下的人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我要回家……呜——”
那熟悉万分的哭声一响，萧一夕怔住：“你……咕噜？”
被他按在地上的少年趁机挣扎着跑到树后面，大叫：“你，你是坏人！我要告诉涟！”
柔软稚气的嗓音和咕噜完全一致，那种带着奶味的声线萧一夕只听过这么一个。他抬袖擦擦鼻子，布料上沾着一点黑色的糖渍。
“你干了什么。”萧一夕瞥了一眼咕噜。
那眼神中的谴责，令咕噜不知所措。他自觉低着头站出来，像个即将被训斥的孩子。
借着月光萧一夕看清了咕噜的模样，忍不住扶额。
长得……也太圆润了吧。不是说咕噜肥胖，而是他的相貌整体来看就给人一种分外柔软的感觉。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手脚都长得跟莲藕似的，很是讨喜。
他微微撅起粉色的唇，瞪圆眼睛：“我什么都没有做！”
萧一夕挑眉：“真的吗。”
咕噜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嗫嚅着开口：“是我……但那又怎么样！”
他理直气壮道：“谁叫你欺负我！”
萧一夕俯身刮刮他的鼻子，咕噜敏感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小声对萧一夕说：“不要随便乱捏我。”
咕噜比起涟来说，鲜活太多，每一个表情都生动极了。他偷偷看了眼萧一夕，又飞快低下头。
萧一夕觉得有趣，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咕噜嘴上不满道：“你怎么这样……”却是享受地眯起眼睛。
“为什么你变成这样？”
“我……我的生长期到了。”咕噜说，“会变成人。涟把一部分能量给了我，我就长大了。”
他突然扑过去抓住萧一夕的衣角：“你不可以走！”
萧一夕莫名其妙：“走去哪？”
咕噜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你帮帮涟好不好。”
萧一夕捏住他鼓鼓的脸颊：“哦，要本座出手，代价可是很大的。”有趣，这小蠢货还有情有义呢。
咕噜有些低落：“他……他没有情感，但是我有。”
“我是他创造出来的第一个生物……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什么都不懂，没有喜怒哀乐。”
过去的光阴中，只有咕噜会哭会笑，一直陪着他。但这些持续不了太久，涟一直在衰弱。他自己说，是因为没有情感。他只能通过吸收世界的精神来支撑生命。
“要是没有的话，他会死？”萧一夕问。
咕噜说：“他会睡觉，永远醒不过来。涟说过自己有缺陷，无法创造出完美的世界来。”
他低下头：“我希望他能感受到快乐……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萧一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本座也不知道。对于魔头来说，感情是多余的累赘。”
见咕噜小脸上又开始现出委屈来，萧一夕折下一根糖树枝喂到他嘴边。咕噜下意识张嘴，浓郁的甜香从舌尖蔓延开。
咕噜和萧一夕又在童话世界里玩了几天，涟才把他们召回来。摆在萧一夕面前的，是和姬缜同样的选择。但萧一夕非常阴险，对涟说：“如果非要找个乱七八糟的人来爱，我选你儿子。”
咕噜：“？”
事实上萧一夕对咕噜并没什么兴趣，因为咕噜实在长得太小了，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奶味。提出要咕噜，只是权宜之计。咕噜就是涟的致命弱点，拿住了他就等于把涟的把柄捏在手里。
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
萧一夕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咕噜很可爱。”
咕噜脸上有些发红。
涟揉揉太阳穴，开始考虑究竟要不要放。他问咕噜：“你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咕噜歪着头想出一个评价：“唔……他是好人。”
萧一夕差点笑出声。要不是涟在这里，他早就把咕噜按倒在地邪笑着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有趣，真是有趣得很！他这辈子杀人无数，坏事做绝，居然有个不长眼的小崽子说他是好人！
涟说：“随便你。注意安全。”
咕噜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有些排斥萧一夕要爱上别人这件事。反正涟需要的只是情感，谁对谁，应该不是很重要。
涟嘱咐萧一夕，要好好照顾咕噜。萧一夕无所谓地答应了。饿不死冻不死就成了，还要怎么照顾？他可不想养小崽子。
萧一夕把咕噜抱起来，一手捏碎光球。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萧一夕低哑的嗓音在咕噜头顶响起，无端叫人心神动荡。
“本座可不是什么好人……”
咕噜抓住他的衣领，往他怀里挤。那青涩的奶味不由得令萧一夕心中生出一丁点儿的内疚来，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小怪物而已，充其量，只是自己的筹码。利用完之后，随手丢弃就行。
他抱着咕噜去往陌生的世界。
萧一夕一生自负，算计天下，最终还是算不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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