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际遇真是奇妙的东西。
“状元郎来了!”
“状元郎长得真好看!”
“听说已经被太子太傅大人相中成为女婿了!”
“话说这尹大人的女儿容姿端丽,才华过人,与状元郎倒是一对好佳侣。”
“你知道什么?那尹大人的嫡出女儿宝贝的要死,怎么可能舍得许配给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子,我看这事多半玄。”
“尹大人不同意,但架不住尹大小姐相中韩修杰,我听说,这韩状元对尹大小姐有救命之恩,但尹大人看不上韩公子出身,这才定下高中状元以后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承诺……”
好一出《西厢记》。
恭贺状元的队列惯例地在皇城最大的客栈“福运来”门口,很早就聚集起来的民众们纷纷叫喊起来,拥挤着在路边等待“状元郎”,或者确切来说,名为韩修杰的书生。
才子佳人,英雄救美,这位状元郎不仅会试拔得头筹,又来了这么一出故事,眼下已然成为整个皇城最出风头的人。
“结果……还真骗到了那尹小姐。”
“福运来”的二楼,身着锦缎青衣的男子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栏杆上,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热闹。
想起那日跨在墙头一本正经说教的少女,他忍不住嘀咕起来,那丫头大概当时就是随意的指了指,却不知是巧合还是韩修杰有意为之,竟然真的就凑成了一对姻缘。
说话的男子声音清爽温润,五官生得很精致,作为皇城第一美人的嫡亲弟弟,容貌上自然也是得天独厚。十几岁正从少年成长为青年,脸上渐渐淡去了代表稚气的圆润,换上冷冽的轮廓,让他整个人显得早熟了几分。
“怎么,君白你认识这韩状元?”最近刚成为左君白姐夫的太子殿下金承睿穿着平常公子的华丽服侍,模样乍一看并不如左君白一般令人惊艳,却是沉静优雅的公子,此刻他正坐在桌前对着一盘象棋,修长的左手握着右手食指上的扳指不时转动着,眼眸也微微转动,看起来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事实上,他这一步已经思考了好大一会了,根本就是横竖都要输了……
“认识说不上,只是恰好前几日知道了这么个人罢了。”左君白从栏杆上下来坐回棋盘前,拿起一枚棋子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既然他有办法从湛大人的监考底下考得状元,说明此人文采确实不俗,不过……”
“不过什么?”金承睿松开手抬头略兴味地看着左君白,后者无聊地拿起棋子高高举起,然后松手,看它落在桌上,将只差一子就可以赢的棋局搅乱。
“再好的文采,若没有足以匹配的脑子,就是这样一颗没用却又很可能会坏事的棋子。”左君白好看的眉头微微挑起,看起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眼神却再认真不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父皇极为赞赏的这位状元郎,是个蠢货?”棋局被毁,金承睿心头一松,说出的话带了几分似是而非的质疑,却并没有怒意,但即便如此对面的人还是迅速换上一副“惶恐”的模样。
“草民不敢。”
“好一个不敢!连太子的婚礼都敢玩失踪,这天下还有你小子不敢的事吗?”
说起这个不省心的小舅子,金承睿也是觉得心累,原本身为一国太子的婚礼就繁杂又枯燥,他笑得脸都快僵了,拜堂的时候他的太子妃却顶着盖头偷偷说她弟弟一夜未归,他又只得派人去找……结果这小子居然就是在自家后院的树上睡着了!
“咳咳……”左君白假意咳嗽起来,一边默不作声地拿起茶碗递到嘴边。
那天他原本只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却因为看到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心情放松下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看他这模样,金承睿好脾气地不计较,只忽然开口提了另一件事。
“话说,先前我带你姐回门的时候,岳母大人让我劝劝你,该考虑一下终生大事了。”
“噗……咳咳……”这回是真呛着了。
“怎么,给你娶媳妇你还不乐意?”明知道他是真的不乐意,金承睿故意道,“听说已经相了好几家小姐,你都看不上,惹得那官媒在路上遇到都要绕着岳父走了。”
一说这事就头疼,左君白嘴角抽搐了下:“姐夫,咱换个事说行么?”
“听你叫一声姐夫可真不容易……”金承睿轻笑了下,倒也没打算真的纠结这个事,正要再说些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状元郎的高头大马早就经过客栈离开了,人群也早已散去,这会儿怎么又热闹起来了?
说来也巧,皇城大街身为皇城最繁华的主街道,与其交叉的道路不知凡几,但“福运来”所处位置交接的这条道路倒是很有来头——鹊桥街。
又称“媒婆一条街”。
正如其名字所彰显的那般,这条街道上几乎汇集了大金国所有的媒人,其中还包括这皇城最出名的媒婆,在大金建国初期曾被□□赐予“金鹊桥”称号的月氏一门,每日登门求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给鹊桥街的其他商铺也带来无限商机。
因此这条街虽然不长,却也时常是热闹非凡。
大金国明法规定,男女结成夫妇必须经由媒妁之言,没有媒人的亲事不受大金律法保护,媒人的地位自然就不容小觑。一个好的媒人成就一桩好的婚姻,大金国民众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个“好”,却并不是可以一家独大的。
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官有官媒,一般民众的亲事只能求助私媒,这是媒人界的约定俗成。月家虽得□□金口称赞,但毕竟还是隶属私媒,平日里其余同行就已经很眼红月家的生意红火,一旦月家打破了“规矩”,自然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月凌波!你给我站住!”
在大街上被人这样大喇喇的叫住还是头一遭,月凌波一时还以为是自己今日起得太晚出现幻觉,不过没理由啊,刚才在路上遇到修杰的时候已经掐过自己一把了……
“月凌波!”
“小姐,你没听错,有人在叫你……”伊人小心地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阻止她准备再一次掐住自己手臂的举止,月凌波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正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媒人脸。
俗话说做一行像一行,身为同行,月凌波几乎一搭眼就知道对方也是做媒人的,不过眼下她这么确信,是因为这位她倒是认识的。
“秦大人。”官媒好歹也沾了个“官”字,她这等草民见面行个礼也是应该的,不过……“请问秦大人缘何这样叫住小女子?”
“少装傻!”秦清虽然虚长月凌波几岁,但脾气和耐性看起来并不好,他继承父业做官媒没几年,虽然不见得地位多高,但好歹是替众位官家少爷小姐牵线的重要人物,连一品大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哪里容得下这个最近总是在抢他生意的小小私媒。
“那韩状元与尹小姐的亲事,据说由你来保媒?”
原来如此……
“秦大人真是消息灵通,小女子也是稍早之前刚接到韩公子的口头委托。”凌波语带惊讶,眼底倒也不见惶恐。不如说,先前在街上遇到韩修杰,突然被那位新任状元委托此事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不过不得不说,韩修杰这“报复”挺无聊的。
“哼,这鹊桥街自然还是我秦家说了算的!”对于自己派人跟踪她一事并不觉得羞耻,秦清一脸大义凛然的怒意,凌波有些莫名。
“别的先不说,鹊桥街乃先皇赐名,隶属皇城脚下,怎么如今听来反倒是秦大人的地盘了?”
“你……”自觉失言的秦清忍不住顿住,余光瞥见周围不知何时围上来一些人,正三三两两地散布着等着看热闹,他忍不住气红了脸,“总之,官为官,私为私,你月家若要插手韩状元的亲事,秦某必会告上朝廷,月小姐,万事珍重!”
这威胁虽然听起来毫无道理,但在大金律法里却是事实,向来牙尖嘴利的月凌波也没再说话了,兀自眯起眼看着秦清大步离去,看热闹的人们眼看没发生什么,也自觉没趣地散去了,唯有伊人忍不住心慌起来。
“怎么办呀小姐,韩状元那边……”
“怕什么,韩修杰现在只是状元而已,还没官职呢。”凌波一脸平静地迈开脚步,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给伊人,“擦擦汗,这点阵仗就吓出冷汗怎么做我月凌波的丫鬟?”
“小姐……”伊人无奈地接过手帕跟上小姐的脚步,小脸依旧皱成一团,“奴婢是说,秦大人说的毕竟是事实,可是咱们也不太好这个时候得罪韩状元……”
“安心,韩修杰那是故意来恶心我的,他若要娶尹家小姐,肯定还是要走官媒的。”眼看伊人一脸茫然,凌波耐心地解释道,“你想,他原本出身就不够,若是还找私媒,这亲事就整个跌份儿了。他这种人,空有文采和莫名其妙的傲骨,若是没有飞黄腾达就算了,现在既然拱上了尹素娥这颗傻白菜,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终生大事沾上污点的……”
丫鬟与小姐的声音渐行渐远,饶是听力良好的人也只能隐约听到丫鬟说了句“尹小姐不是白菜”,而后那小姐毫不客气地说了句“不是白菜也是个白痴”,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金承睿慢条斯理地说着,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左君白身上,对面的人只是略微挑眉表示赞同,似乎没有多余的念头,他渐渐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桌面上的第二轮棋盘。
“君白……”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用说了,刚才那局我自己替你毁了,这局不让了,你输了。”
“别这样,本宫怎么回去面对你姐?”他可是吹了牛这次一定能赢小舅子才出宫的。
“这种时候抬出太子身份也没用,姐夫。”左君白利落地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眉头与唇角微微上挑,看起来像极了少年时作怪成功的模样。
“你输了,我娘和我姐那边你帮我顶着,我不想相亲了。”
“……”早知道自己会输那么惨,就不定什么赌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