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正餐,家里人多,两桌人热闹吃完饭,阿姑和婶婶绞了面巾给我们洗了帕脸,爷爷站起身对我和嗲能说道:“走吧,我们到你六太公家去坐坐!”
父亲似乎早已知悉我们的去处,并不阻拦,但几个叔叔脸上却满是惊愕,在我看来,“爸,您到六太公家去做什么?”
爷爷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有些事,需要去解决一下。”
老爸也站起身说道:“是过去的一些事情,要跟六太公那边问问清楚。”
二婶立即象着了火似的,腾地跳出来道:“大哥,不是我这做弟媳的不好弄,您在深市吃香喝辣收入高,您兄弟不过是信用社里头刨食儿,爹妈留给我们的东西,老房子和爹妈的存款,当初也是大哥您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儿说不要的,现在又让爸到六太公跟前去叨叨什么呢?啊--我知道了,八成是现在您又再娶了,继女儿才四五岁,您得给她将来做打算吧?啧啧啧,为了个不是自己种的丫头考虑这么多,是不是您太善良了?”
我十分惊诧地望着二婶,从来没想过与家长里短的纠纷跟我有关系,我望向父亲,父亲强笑道:“弟妹,你真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说不定真是误会的时候,我们连口汤都喝不着了!”说话的是小婶婶,她今年年初才嫁进来,如今刚怀了身子。
“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下来,爷爷颤抖着手指着在座的其他人:“我还没死!你们就这么念着我的钱?”
我连忙上前道:“爷爷,不要生气……”
父亲和新妈妈也连忙上前劝慰,“爸别发火,小心身体。”
爷爷看向屋里几个人的眼神变得冰冷,淡淡地说:“你们不用争,我的身后事,自己早就安排了!”
说罢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
六太公大概知道我们要去,早早在院子里摆了一壶茶,我们走进门,六太公对着嗲能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最后才笃定地说道:“你是个有奇遇的人,跟阿廷很近似。”
大概岁数大的人,都有这么一些看破红尘的味道,反正六太公总是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每次他盯我看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不知道这种感觉要怎么才能准确表达。
嗲能却落落大方在六太公身边坐下来,“族长爷爷,我来,是想问您点儿事,就是那个清心堂,还有北坡的长围。”
六太公的眼睛半眯,眼皮间露出的精光象勇者罗兰之剑,将目光转向爷爷,爷爷咳了一声道:“我也是受人之托,这孩子很把握(稳重可靠),我信他!”
六太公将茶杯排好,倒了茶,示意爷爷和我都坐下来品一品。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六太公低沉的声音,略带了些嘶哑,我倒没想到六太公这么容易便将清心堂与长围之事完全透露。
六太公叹口气道:“清心堂里,住着的都是苦命的女人……”
六太公的话才我很震撼,清心堂内,住的都是各大家族死了男人的女人,或者订婚后死了丈夫的女人,她们为清心堂工作,赎衍“罪孽”,恪守清规,每天念佛经和清心经,或者为家族祈福,不可以回夫家,更不可以回夫家,就这么清灯戒律完了一生,每个送进来的女人,都会抑郁成疾,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过完最后日子了。
嗲能点点头道:“那里,应该发生过什么惨案吧?”
六太公惊异地瞪圆了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嗲能微垂下头,廊下的灯照在他的脸上,多了些神秘,我总觉得嗲能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也象猫头鹰一样,能看到东西。
“感觉!而且不是一般的血腥。”嗲能的声音很平稳,也很确定,仿佛这个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六太公颤了一下,“这个事情,确实是很惨绝人寰,我活了这一辈子,也是听过绝无仅有的。”
几十年前,东洋人打进来,清心堂由于位置宽大,被东洋兵征用,成为一个临时的审狱所,每天半夜,凄惨而又尖利的叫声会刺痛每个街上居住的人们,几乎每隔几天,就会用板车拖出满是伤痕的尸体,运送到西郊荒外的乱葬场去。
延路洒下的血,还有那久久飘散不去的尸臭,让街上的人差不多都快崩溃了。
后来由于兵败,东洋人将清心堂关着的人全部屠杀,据说那血腥气,个把月都还没散,从那以后,总有人在半夜时听到惨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惨事遗留的精神创伤。
清心堂一度废弃,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恢复,成为新华书店,渐渐也就不再有人说起这些事情了,象我们这样大小的孩子们,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毛骨悚然的事情。
听完这事,我的心情很沉重,嗲能却目光平静,“六太公,那长围的事情,又是怎么说呢?”
提到长围,六太公的面色变了,在我看来,他的表情又古怪又复杂,是一种我无法表达的感觉,这让我对那个长围,有很强的好奇心。
六太公没有答话,看他的表情,明显是陷入沉思,嗲能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不约而同没有去惊动他。
但是我们没有去打扰,不代表我爷爷不打扰,他咳了一声唤道:“六太公,那个长围的事情不能说吗?”
爷爷的声音成功使得六太公手中的半枝烟落到自己腿上,把好好的裤子烫破个窟窿。
我很吃惊六太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爷爷也给怔住,“六太公,您这是……”
六太公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说,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