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又来了
显然,对阿愁和林巧儿被两位王府小郎君召去楼上说话一事感觉好奇的人还挺多。
当阿愁拉着莫娘子的手,跟在岳娘子和林娘子母女二人身后下楼时,就只见楼下的酒宴虽然早就散了,找着借口逗留不去的人却不在少数。当然,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王大喇叭。
见她们下来,那些女户娘子们都禀承着一种熟不拘礼的态度,纷纷向她们围了过来,一边七嘴八舌地问着林巧儿和阿愁,“两位小郎君召着你俩去干什么了?”“都说了些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禀性柔弱的林巧儿立时就被众人的热情给吓住了,忍不住往她娘亲的身后藏了藏。偏她娘亲林娘子对这个话题也很是好奇,便又将她从裙子后面拉了出来。
自小就爱充个“大姐头”的阿愁见了,忍不住站出来替林巧儿解围道:“没什么呀,就是他们闲着无聊,找人陪着说说话罢了。”
可显然她这样简洁的回答,是满足不了在场众人的八卦*的。亏得岳娘子比众人要理智一些,她看看店堂里宜嘉夫人府上那些还未撤走的侍女侍卫们,便招呼着众人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看这会儿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隔壁的茶楼上坐坐吧。”
旁人都轰然应“是”,只莫娘子微皱了一下眉,笑道:“我们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事。”
显然岳娘子和众人都觉得,便是阿愁跟着林巧儿一同上的楼,她也不过是个“陪公子读书”的配角儿,所以岳娘子倒颇为通情达理地一挥手,笑道:“既这样,就不耽误你们了,你们早些回去吧。”却是回身拉住林巧儿的另一只手,一边柔声问着林巧儿,一边领着众娘子们进了隔壁的一家茶楼。
那被林娘子和岳娘子一左一右拉着手的林巧儿,则忍不住回过头,以巴巴的眼看向阿愁。
阿愁只能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便跟着她师傅离了众人。
直到走出众人的视线,莫娘子才低头问着阿愁道:“如何?”
阿愁不想她担心,便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陪公子读书罢了。”
“什么?”莫娘子疑惑地一歪头。
阿愁这才想到,许这时代里还没这么句俗语。于是她赶紧又弯眼道:“倒是便宜了我,吃到不少好东西呢。只可惜没法子带回来给师傅尝尝。”
她的孝心,令莫娘子默默笑了笑,便不再问她了。
等她们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见她们进门,守门人一样的王阿婆立时向着莫娘子通报道:“今儿季银匠带着他家小徒弟来找过你,说是为了昨儿的事来致谢的。偏你不在家,就留了一匣子点心在我屋里。”说着,回屋将那匣子点心拿了出来。
莫娘子的眉不由就是微微一皱,却也不好跟王阿婆说什么,只道了谢,拿着那匣子点心回了屋。
进屋后,她则回头对阿愁道:“昨儿的事,原跟他家无关,倒不好白收了这匣子点心。等明儿从外头回来,你跑一趟,把这点心退给他家里。”
阿愁眨着眼道:“就我去吗?师傅不去吗?”
莫娘子皱眉横她一眼,只道:“不方便。”
阿愁才忽地反应过来,她师傅是和离的妇人,那季银匠似乎也是单身,她师傅倒不好贸然跟个单身男人有什么来往的。这般想着时,却是忽然就叫她想起那天郑阿婶说,要给莫娘子跟什么八德巷的什么银匠做媒的事来。于是她又问道:“他们家住在哪儿?”
“不远,”莫娘子道,“街对面的八德巷。”
顿时,阿愁的小眯眼儿就是一阵连连眨动——缘分呢!
*·*·*
第二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随着衙门里封衙放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愈发地显出一个年味来。
可自来过年一事,就是属于那有闲钱和闲时间的人们的,那些于温饱线上挣扎的,则依旧奔波着各自的生计。
当莫娘子给邓家老奶奶梳完头,从福康坊里出来时,却是不巧于路边偶遇了也一样为生计奔忙着的王大娘。
王大娘一边假惺惺地问着莫娘子生意如何,一边借口喊着累,向莫娘子炫耀着她的生意兴隆。阿愁则忍不住于心里一阵默默撇嘴——真个儿生意好到不愁生计的,这会儿早歇下手忙过年了!
在王大娘的身后,站着一个怀里抱着个硕大妆盒的瘦小女孩儿。阿愁已经见过王大娘的女儿王小妹了,而这女孩显然不是王小妹。她猜,这应该就是王大娘嘴里那个笨拙木讷的徒弟了。
那徒弟看着应该十三四岁的年纪,她虽微低着头,仍是叫阿愁一眼就看到,她的脸颊上映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感觉到阿愁看过来的眼,那徒弟也飞快地抬眼向她看了过来。阿愁这里正要冲她递过去一个友好的微笑,小徒弟已经木然垂下了眼。阿愁呆了呆,只好收回那落了空的笑。
她二人的前方,那王大娘摆了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拉着莫娘子的胳膊道:“这人吧,要强是好事,可也不能忒要强了。比如你吧,总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了自己事小,连个生意也越来越差了不是?我是过来人,你若愿意听呢,我就劝你一句,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你再不是当下这身份,生意也好做些不是?再过个两年,你再跟我一样,生个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坊间那些喜事,你不就也能接了?!偏你死犟性……”
“大娘……”莫娘子黑着半边脸喝了一声。
王大娘看看她,摆着手道:“得得得,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又道,“我这人吧,就这热心肠,心里有话放不住。你要是听了不高兴呢,就当我没说的。反正我也劝了你了,我俩一个坊里住着,总不好我这里撑死,倒看着你饿死,回头叫行会里众人知道,也得说我不仁义呢。可便是我愿意把生意让给你,也得主家愿意不是?偏你如今这身份……”
顿了顿,她一挥手,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却是回手就往她那徒弟身上盖了一巴掌,骂道:“没个眼力界的,没见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磨磨蹭蹭的!若迟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又对莫娘子笑道:“要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一步。”便带着一种恶意的畅快,拖着她那小徒弟扬长而去,只把那一地的抑郁阴霾,全都留给了莫娘子。
看着王大喇叭走远的身影,阿愁不禁一阵默默咬牙,然后有些心疼地看着那怀里抱着妆盒,脊背挺得格外笔直的莫娘子。
梳头这一行当,便如后世里的美容院一样,不是谁天天都需要用到的,一般也就是各家逢着喜庆大事时才会请回家来用上一用——那也是娘子们最挣钱的时候。可自古以来,越是逢着喜庆的时候,人们就越爱讨个好彩头,偏莫娘子是和离的妇人,有喜事的人家都怕沾了晦气,自然不会用着她。所以,于她来说,难免就缺失了一大块的市场。
偏那讨厌的王大娘明知道这是莫娘子的硬伤,还非要生生戳着她的痛处……真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前世时,阿愁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会儿便是她有心想要安慰莫娘子两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她只能装着个孩子的天真模样,上前握住莫娘子的手,然后抬头冲着她弯眼笑了笑。
陷在愁苦思绪里的莫娘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阿愁这是想要安慰她。顿时,她心头一热,便也反手握紧了阿愁的手,叹道:“师傅我这辈子只怕就这样了。不过,你将来就不同了。”又捏着阿愁的手道:“反正如今生意也不忙,回去后,我再多教你一些。等节后夫人那里挑人,你好好努力一把,争取将来学出个样儿来,也算得是替师傅挣了口气。”
阿愁想着酒楼上宜嘉夫人看她的眼神,还有岳娘子对她的态度,不由忧虑道:“只怕夫人看不上我呢。”
莫娘子默了默,叹着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
因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时候倒没了人家再办酒请客,因此,除了那两家固定的主顾外,莫娘子便再没什么生意了。
回到小楼时,时辰还不到午初,莫娘子便打发了阿愁去季银匠家里退礼。
阿愁摸到季银匠家时,季银匠正于门口教着冬哥拿玉锉子给一件银首饰抛光。见她进来,冬哥那明显丰润了一圈的小脸不禁一阵放光,立时丢了手里的制件,扑过去拉住阿愁的手,回头喊着季银匠道:“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愁姐姐,以前待我可好了。”
阿愁不禁一阵发窘。因为就她的记忆里,她好像就只那么一次,于冬哥受罚挨饿时接济过他。可这孩子竟就当个大事一般牢牢记住了。
那季银匠是个看着约三旬年纪的汉子,个头儿虽高,却并不显粗壮,若不是他脖子里挂着个皮围裙,这般猛一看去,不定得叫人猜着他是个文士了。
这季银匠的相貌生得极具特色,浓眉阔口,鼻梁似有外族血统般的挺拔高耸。偏这似比旁人都要深刻的五官中间,他的一双眼却是跟阿愁的小眼有得一拼,生得细窄如缝……于是,明明差一点点就能成个美男的季银匠,便因这双不协调的小眼,一下子沦为一个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的丑男了。
这丑男似乎并不怎么习惯跟女人打交道,哪怕阿愁如今才只是个九岁的女童。见她站在门口,昨天于老虎灶前还颇有气势的季银匠不禁一阵讷讷搓手,回头看着身后那不足五步宽的小屋,窘迫道:“看看,这、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季家的屋子也是租来的。和莫娘子租住的房间不同,季银匠租的这屋子,不过是主家于院子里随便隔出来的一间杂物间。面积小不说,屋里还黑乎乎的没个亮。不过,便是站在门口处,阿愁也早注意到了,虽然这屋子看起来不怎么样,里面收拾得倒是挺干净,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单身糙汉子的狗窝。
见季银匠一副不知该怎么处置她的模样,阿愁赶紧摇手笑道:“不用不用,不用客气。”又把那点心匣子递过去,道:“我是来还这个的。我师傅说,昨儿原已经多亏了季师傅帮忙了,却再想不到,季师傅还这般客气,这礼我们是怎么也不能收的。”
那季银匠看看茶点匣子愣了愣,就在阿愁以为大概要跟他如拉磨般推托客套上一两回时,他却忽地摇了摇头,干脆地伸手接过那点心匣子,叹着气道:“你、你师傅……也忒客气了。昨儿要不是冬哥不小心,也不至于叫你招惹上王府那两位。”顿了顿,却是又关切地问着阿愁:“那两位贵人,没找着你家的麻烦吧?”
阿愁一阵摇头间,却是忍不住就想起昨天下午于杏雨楼的三楼上,陪着那王府二十六郎君吃吃喝喝的事来——这,该不算招惹吧,她白吃了人家一顿呢……
因快要到午饭时间了,所以她于季银匠那里只略说了一会儿话,便赶着回去了。
叫她没想到的是,她才刚进九如巷,远远地才看到周家小楼的那扇黑门,二木头和四丫两个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将她拉出了巷口。
“怎么了?”她一脸茫然。
四丫跺脚道:“坏了,昨儿你不是撞伤了那位王府小郎君吗?”
她话还没说完,二木头一扒拉她的胳膊,抢到阿愁面前嚷道:“人家找上门来啦!”(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