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狼妖道:“寂月宗灵息丰沛,变回原身,方便吸纳。”
苍狼的嗓音嘶哑干冽,百里汐听得耳熟,那钟毓又道,语气之间微怒,“这里是寂月宗,你快变回去,叫寂月宗弟子发现可还得了!”
“哼,这山道僻静得狠,一般弟子都不会去走,再则我身体里流淌的血——他的血,足以掩盖我的妖气,不是吗?”
钟毓脸一下子白了,轻轻咬住嘴唇,身侧的拳头也握紧。
她说:“你来干什么?不怕我就地祛除你?”
“让他的血流满寂月宗的土地?……不错的选择。”狼妖粗糙的舌头舔舔嘴边的涎水,“寂月宗宗主那头如何了?”
“事物繁杂,我还没有寻见时机求于宗主大人,让他帮我救出师父。”
“救出?你的师父在怀湖水牢这二十年,种植阎罗花这二十年,多少人觊觎,多少人跳下湖没有爬上来?呵,要么是沉尸湖底,留给那只上古巴蛇做饲料,要么是被你的师父杀得碎尸万段,留给阎罗花做养分。。”
“住口!”
纯粹灵力从白衣仙子周身散发开,衣袂无风自飘。
妖狼一点儿也不惧怕,嗤笑道:“至今为止,只有寂月宗宗主带着那女人成功出湖过,除了他你还能指望谁?全下唯一可寻迹的阎罗花只此一株,甚至言,些许只有这一株。你不想得到阎罗花吗,你不想让他复活吗?”
钟毓闭上眼,“是你欠他两条命,上一世,这一世,你都欠他!”
狼妖吐出一个懒洋洋呼噜,趴在地上,尾巴扫来扫去,两只前爪散散搭在一块儿,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我定会让他活过来,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
一滴眼泪从钟毓莹润的眼眸中淌下。
“自古以来,施展禁术培育阎罗花的人,即便拥有再是高强的修为法力,哪个没有心智侵蚀,失心疯魔?”狼妖道,“即便你的师父一开始因为想救活他的爱徒而去种养阎罗花,可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心里只有阎罗花的疯子,救他?要拿到阎罗花只有杀了他!”
这个世界上,魑魅魍魉,凡者侠客,唯生死有命,乃光阴历史之洪流,天机格局,即便荒芜上古,地狱冥煞,也无力逆转。
死而永不可复生,唯传说里的阎罗之花,将亡魂带回人间。
狼妖幽绿的双眸在日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他舔舔爪子,身子慢慢缩小,冒出一阵青烟,烟尘散去后一名布衣小和尚走出来,面目清秀。
洺竹。
他抬脸看着身子微微发抖的钟毓,用与青涩面孔不相称的沙哑声音说:“你想让你的师父一辈子待在怀湖水宫守着阎罗花,还是找寂宗主来帮忙杀了他,取回阎罗花来救你亲爱的大师兄?”
女子与小僧人还在一言一语,这头百里汐有点凌乱。
这开年一点儿气儿都不给缓,直接上年度大戏啊。
百里汐简直无语了,为何在哪都有他?所以之前他在徐夫人手下做事,也是为了阎罗花?
身后是树,身前是男人结实的胸膛,百里汐为了平复心情的激动,决定开始调戏寂流辉。
寂流辉此时还在听那头对话,压根没理她,百里汐稍微踮起脚,抬起下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寂宗主,您抱得好紧呀,压到人家胸啦。”
其实寂宗主身体每一寸都和百里汐身子隔着一点距离,两人看似亲密,实则没挨到,毕竟寂宗主可是正人君子寂宗主,只有发丝和气息交缠在一起罢了。
但是百里汐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早已经双手将他腰一搭,把他轻轻抱住了。
寂流辉收回目光,淡淡扫她一眼,“是么。”
“寂宗主,您要是喜欢,可以多抱一会儿,人家就喜欢被你抱呢……”
吧唧。
寂流辉伸出食指和拇指,上下把百里汐嘴巴一掐。
百里汐嘴巴扁得撅起来,她鼓气儿把眼睛睁的圆圆的,心想这人何时越来越坏了,狠狠瞪他。
寂流辉本是听二人再道出如何来,此时天边一声悠长鸟啼,一只白翅红顶仙鹤飞到朝他们飞来,扑腾羽翼落到地上,脖子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鲜红招摇。
洺竹双眸一眯,黑瞳溢出绿光,周身泛起妖气,有要杀它的意思,那只仙鹤没察觉似的,只在四处张望,迈着细细的爪子在空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张开长嘴巴呀呀叫唤两声,不知在寻找什么。
钟毓道:“慢着,这仙鹤我识得,名唤小红。由寂月宗副宗主寂明曦饲养,它脚踝上有信筒,是来送信的……它跑到这儿来……”
小红围着百里汐二人这棵树足足绕了三圈,百里汐心里早已笑岔气,难怪寂明曦这么疼爱小红,原来是天赋异禀,寂流辉的屏蔽结界都奈何不了它,还是照样寻过来送信了。
显然瞒不住,寂流辉松开手钳住百里汐嘴巴的手,挥袖收起结界。小红发现主人立刻欢快地叫两声,啪嗒啪嗒跑到寂流辉面前张开翅膀蹦蹦跳跳,待他取下信筒,小红伸着长长脖子在他手心蹭上一番,这才兴高采烈飞远了。
百里汐在旁揉着嘴巴,羡慕得不得了,也想这般和仙鹤亲近一番,能烧烤是更好的。她抬脸看一看钟毓仙子和洺竹,二人脸色可谓千般变化,钟毓白莲一般的面庞已然失色,眸中拂过数种情绪,“宗主大人……”
她无力唤了一声,“您可都听见了?”
不待寂流辉出口,百里汐一边抢道:“听得一清二楚。”她呵呵一笑,“你要做什么,做过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问你一句,你曾经说与我的话,你对寂流辉的心思,都是不是真的。”
“我……”
钟毓深吸一口气,“钟毓虽有苦衷,但情分不假,钟毓怕所求说给宗主大人,日后便未有伴在大人身侧的机会,才拖延至今。那夜宗主大人的意思,钟毓十分明白,日后也不将纠缠,落得徒劳。”
她几乎咬破自己柔嫩的嘴唇,红了眼眶,睫毛颤抖着,“既然宗主大人都晓得了,钟毓也不再隐瞒。钟毓有罪,与妖魔为伍,可还请宗主大人救出师父,钟毓已经失去大师兄,不愿再看师父那般模样,之后惩处定夺,随您吩咐。”
寂流辉淡淡道:“对错与否,毓姑娘扪心自定,未欠寂某任何,勿需此言。”
百里汐脑内转溜一圈,道:“钟毓仙子是空蝉大师的关门弟子?”
寂流辉点头。
“那怀湖地下水宫……里面关的是巴扎黑老前辈?”
寂流辉点头。
她默了一默,凌乱道:“所以,巴扎黑就是空蝉大师?”
寂流辉也没回答她了,目光望向洺竹,神色冷漠。
百里汐每每听见空蝉大师这个名字,脑海就会浮现一位超凡脱俗、慈悲为怀、空灵一切,光头白胡子的和尚形象,简直根深蒂固,决然非地下水宫里一口东北腔的抠脚大汉,差十万八千里。
如若钟毓仙子和洺竹小和尚说的都是些真的。百里汐心觉真听到一个劲爆炸裂的八卦,小时候佛仙门相中空蝉大师之名如雷贯耳,仅次天谶寺金袍祖师,只不过这些年来相传空蝉大师在闭关,一直未有动作和消息。
原来压根没闭关,跑到地下水宫里头种花,还被花迷去心智。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叫灵昆派脸面往哪里搁。
“寂流辉,你没见过空蝉大师?”毕竟空蝉大师与暮云真人师出同门,他可是暮云真人亲手带的弟子。
“灵昆派一心修仙,空蝉大师鲜少涉世,并未见过。”
百里汐心道:“人人都想要阎罗花,估摸这阎罗花不止返魂这唯一功效。”
这头洺竹望着青袍男人腰间白夜之剑,不惧反笑,摊手无辜道:“寂宗主您都亲自过来了,我哪里敢跑,以我的道行,在您剑下死个千回都是容易。”
他又对钟毓道,“你又为何愧疚,说与妖魔为伍,他堂堂寂宗主身边还不是站着个白首魔女么,这岂不是更冒天下大不为?”
百里汐道:“洺竹小兄弟,你这般嘴炮,会死的很快的。”
洺竹道:“我死了不可惜,只是想也来求一求寂宗主,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我一介妖魔作恶多端,你们不信也罢,但她的话你们也不信?寂月宗名门正派,心系天下苍生,这件灵昆派不得声张的大事,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百里汐心里晓得以寂流辉的性子和身份,是不得不淌这趟浑水的。可她看洺竹那胸有成竹的笑容十分地想打他,上前一步到寂流辉面前道:“这事说来轻巧,一个天下苍生压过来救可随意拉人入伙?寂流辉帮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洺竹道:“我一介小妖,确然给不了寂宗主什么。不过灵昆派的空蝉大师与暮云真人师出同门,炼制阎罗花是道中讳莫如深的大忌,此事败露出去,亦或他人潜进水宫,亦或空蝉大师失心疯魔在水宫中待不下去跑出来坑害百姓,灵昆派弟子寥寥扛不得灾祸,最后还不是由寂月宗出来收拾?江湖众口铄金,人心险恶,越是权高世家越是如履薄冰,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恶声,会不殃及寂月宗极好的名头?”
百里汐哼哼,“你这话意思,寂宗主还不得不帮了?”
小和尚笑了一笑,“寂宗主年纪轻轻就坐上宗主之位,这些事情,寂宗主思虑得必定比你我要长远。”
就他这张嘴巴讨厌。
洺竹小和尚这一字一句都说的在情在理,外人眼里灵昆派就是寂月宗一深山老林的分支,灵昆派如何,就是寂月宗如何。再则钟毓仙子出世,如今几大世家间流传着高洁清慧仙子的美名,仙子万一想不开,自己跑湖里救师父,人没出来,世人又要叹上一番,目光重新聚焦在怀湖中。
这横竖一看,都得再走一趟水宫。
百里汐可心里不舒坦,好像小和尚说什么寂流辉就得做什么似的,手痒痒想把他痛揍一顿,说揍就揍,她刚要发作,身边男人忽然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勾。
小和尚整个人飘起在空中,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从他肩头流泻出来,聚集在寂流辉手中,渐渐形成一颗光球。
“你……你干什么!”洺竹从容神色终于消失,脸上挂不住,开始挣扎起来,细细冷汗渗出光亮脑门。
不过须臾,砰地一声,空中的小和尚变成一个小小灰色东西,跌落地面。百里汐走上前去一看,那灰东西毛茸茸的,先是缩成巴掌大小的一团,然后睁开了绿宝石一般的眼睛。
他抻抻短小圆乎的身子,舔舔爪子,甩甩尖耳朵。
“……狗?”
“是狼!”
小狼崽嗷呜呜气愤叫唤。
百里汐蹲下身,“坐下。”
狼崽小屁股啪地下去,尾巴摇来摇去。
百里汐伸出手掌,“握手。”
狼崽啪地把爪子搁上去了,爪垫肉呼呼的粉红色。
“果然是狗。”
“是狼啊!”
寂流辉瞥眼掌中悬浮的灰色光球,手指收拢掐灭了。钟毓在一边虚掩唇讶道:“宗主大人,您把他的妖力抽出来了?”
百里汐挠着小狼下巴毛乐得合不拢嘴,寂流辉立在旁侧等她逗弄爽了,开口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