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老终于绕了一段远路，在一家远离齐府的车马行租借到一辆马车时，他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这一行人已经被暗中盯上了。
不过对于此时的齐老而言，这些都无所谓了。
自己租借不是为了出城，反倒直接往你的老巢而去，你爱派人盯着就盯着吧。
齐老暗中瞥了一眼耶律齐，还是意料中的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偏偏也正是这种仿佛天塌了也能随手撑起来的淡然，让齐老对于这个近乎荒谬的建议，也依然抱有信心。
随着车马行进，一路上周围假装无意，却牢牢紧跟的闲散武者越来越多。而到了这个时候，齐老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自己没有连累齐家，也不曾出卖林谦，无论这趟结果如何，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何况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是好是坏，且看着就是。
齐老又看了一眼随行在马车旁边的唐海。
对于这位从中洲北逃而来的落魄家主，齐老原本还有一点瞧不上眼，只当他是运气使然，不仅救了林谦一命，又有一个好侄女。
不过如今看来，唐海这份毫无犹豫的跟随林谦之心，倒是十分坚定，没有那种见风使舵的习性。
人生有很多赌局，敢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谁都敢赌上一两把。但像唐海这般，敢于一赌到底，不管成败的，就真是有些让人敬佩了。
“家臣吗……”
根据古籍记载，上古豪杰纷争，兴者，家臣为辅，虽武力低微却也备受尊敬；而败者，家臣赴死，以血祭主，生死相随……
口中喃喃着这个古老的词汇，对于唐家和唐海的选择，齐老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悸动。
“耶律大人，长老，我们到了。”
齐四缓缓勒住马车，回头道。
齐老这才回过神来，眼前一座气派辉煌的府邸，两头石狮子威武霸气的抬脚，仿佛要将整个长庆城都踩在脚下一般。
而随着马车停下，蒋府中似乎也早有人得了通知，很快，府门大开，一众人等鱼贯而出。
其中除了以蒋家家主蒋霖为主的蒋家长老高层，齐老基本都认识以外，还有一个矮胖中年和一个冷面青年，虽素不相识，却位在蒋霖身侧。
那矮胖中年，想必就是庆州有名的最“名不副实”先天高手，“傲雪飞剑”陈雪飞了。
“原来是齐潭长老，许久不见，风姿依旧啊。”
蒋霖当先拱手热情的问候道，似乎齐老这一行人只是来他府上作客的客人，丝毫没有动手缉拿的意思。
“蒋家主春风满面，想是又抱了哪里的大腿，如今更加志得意满吧？”齐老却没有什么应付的心思，一句话便不冷不热的顶了回去。
蒋霖悠然收起了过度热情的嘴脸，漫不经心的道：“我还以为，齐潭长老是自知罪过，这才亲自押送罪人来我府上告罪的，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罪过？哼！林公子不过是初到北荒，对一些规矩习惯都不甚了解，顶天了算是莽撞，何来罪过之说？更何况，林公子并未造成任何杀伤，更没有灭门破家……”
“那又如何？冲击城主府，这便是最大的罪过，是对家翁最大的挑衅！”
蒋霖冷笑着打断了齐老的辩解。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子没有真做出什么罪孽滔天的事情，州牧大人才只是派人前来锁拿，而不是就地格杀！”
齐老沉默不语。
的确，从单纯的道理来说，林谦这么做，的确是破坏了北荒的规矩，而且还是家翁亲自定下的，北荒基石之策。
但是……
“蒋家主，你不要忘了，北荒最核心的一条规矩，就是以和为贵，不作杀伤。林公子的背景，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若是贸然得罪，这后果，你可敢承担？”
蒋霖哈哈一笑，手指马车边上的耶律齐：“哈哈哈！齐张来，你说的，难道是这个小白脸？我说齐长老，你要开玩笑，也请开个靠谱点的。你若说是个初入先天的大人，兴许我也就信了，至于化春境的中品先天……”
蒋霖脸色一收，嘴角浮现一丝嘲讽：“这等大人，岂是你齐家能接触到的。而有着这等大人护卫的公子哥，又怎么会被你们北逃车队给救下？最后重伤昏迷，不赶紧送回家族宗门治疗，反倒是在你齐府中每日用药汤续命？”
齐老张了张嘴，却发现如果转换位置，恐怕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像耶律齐这样性情古怪，仿佛甩手掌柜一般的先天大人，还真是少见的很。
齐老自嘲的摇了摇头：“信不信随你。人，我是带来了，有没有本事带走，就看你蒋家的能耐了。”
“不急，不急。”
蒋霖却是一脸轻松的摆了摆手，随即又转向陈雪飞，恭敬道：“这位便是州府来的陈雪飞，陈大人。陈大人，也请您稍等片刻，这边可还有一出好戏，等着上演呢。”
陈雪飞倒是一副随性的样子，回了一声：“好。”
齐老不知道蒋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蒋家不动，自家这边的耶律大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当下也只有沉下心来，看看蒋家要耍什么花招。
没过多久，又是一辆马车缓缓在蒋府门口停下，正好与齐老这边的马车相对。
齐老眼神一亮。
蒋府门口早就被蒋家的族兵清场，没有任何闲杂之人能够进入，这辆马车里，不知又会是很么相关的人物？
等到车帘掀开，看清楚下车的人影，齐老顿时惊怒道：“齐炻？你来做什么！”
齐炻漠然看了齐老，也不答话，反倒是伸手从马车内牵出两根绳索，用力一拉。顿时又是两道身影跌出马车，狼狈的趴落在地。
“蒋家主，真是抱歉，我齐家百年传承，却出了个自恃武功，不守规矩的东西。虽说碍于祖宗家法，一时无法惩处，但该有的诚意，还请蒋家主收下。日后我们两家在城里共处，还是希望不要有什么误会的好。”
说着，齐炻又是一拉绳索，将两道身影从地上拉了起来。
直到这时齐老才看到两人的正脸——这可不就是被林谦送到齐府上的钟家姐弟么？
“钟家余孽，就此璧还，还希望此事不要坏了我们蒋齐两家的情分。”齐炻笑着拱手道。
蒋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齐老，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蒋家与齐家世居长庆城，本就该互相体谅，互相帮助……”
“齐炻！你这是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么做！”没等蒋霖说完，齐老便忍不住怒斥道。
齐炻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却又很快恢复如初，冷哼道：“齐潭，你要知道，齐家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没必要为了你的豪赌赔上百年家业。主祭大人糊涂了，竟然信了你的话，但我齐炻却绝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
齐老直直盯着齐炻，一字一句的沉声道：“齐炻，我只问你一句，私通外家，欺侮本家，是个什么罪名，你难道不知道吗！”
由血缘为纽带组成的家族模式，虽然有着先天的紧密联系，但也并不能保证家族里一片祥和。亲生父子兄弟之间，尚有自相残杀的可能，更不要说那些远亲了。
为了保证家族的绝对团结，任何内部的矛盾，不论如何在内部折腾，关起门来都家里的事，多少都也能有个回转的余地。
但要是有谁敢勾连外家，那么不论对错，都将面临最严酷的家法族规，绝不容情！
就比如这次齐家的祖庙之议，在议论中齐炻可以提意见，可以甩袖而走，甚至可以对齐老本人大打出手，坚决不接受——就算齐炻这么做了，主祭最多罚个闭门思过，削减家族分红，也就没了。
可既然族议已经决定，要保护好钟家姐弟，那么齐炻这种送还蒋家的行为，就完全可以等同于叛族大罪！
对于这个齐炻，齐老了解的很，与自己作对几十年，很是招人烦厌，但要说叛族，还真想象不到。
齐炻脸色一阵变幻，最终狠狠一咬牙：“齐家说到底，还是庆州的齐家。我是奉了州府之令将这钟家姐弟交付蒋家惩处，怎么能算是叛族呢？就算是主祭大人，在州府命令之前，也是必须遵从的！”
“你……！”
齐老正要继续怒斥，突然一道剑音轻吟。
“你说惩处？也就是说，钟甜姑娘的安全，会受到威胁，是吗？”
齐老回头看去，只见林平之长剑出鞘，剑尖点地，缓步走上前来。
齐炻也豁了出去：“钟家私通外人对抗城主之令，如今既然抓住了余孽，自然要从重处理！”
林平之那一双略带女子媚意的桃花眼轻轻一挑，突然身影突然一晃，眨眼间便闪到了齐炻跟前。
“你！”
齐炻骇然后退半步，正要抬拳应对，却只见两道银光闪过，捆绑着钟家姐弟的那一圈圈绳索，整齐的从中断开，却没有割破半分衣料。
“少主说过，要我保护你的安全。”
林平之收剑回鞘，平静的对着钟甜说道。
“请钟姑娘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