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侠约定好的期限已经过了,王武良终于从美好的憧憬中回到了可怕的现实,他的噩梦成真了。他日夜期盼的杨小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前那个一直被他瞧不上眼的酱菜园子现在已经归别人所有了。还有他的房子,以及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当他和于氏被那些人强行从房子里赶出来的时候,于氏拼着命只抢出了一床棉被,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了。
于氏拖着肥胖的、白花花的肚皮坐在同样白花花的雪地上,哭一阵骂一阵。她一会骂那些放债人都是丧尽天良的畜生;一会又骂王武良是一头败家的蠢猪,为什么老天爷不长眼睛把他劈死。
如今的王武良已经无家可归、无业可守了。他身无分文、四处游荡。当他饥肠辘辘地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拍打苏家的大门时,苏家的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得紧。无论他在外面怎样哀求,怎样嚎叫,那扇门就是死死地关着,连只蚊子都不肯放进去。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扇门还愿意为王武良打开,那就是死亡之门。放高利贷的人正把守着这扇门,他们之所以还没放他进去,是因为他身上还剩下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在这样东西没被取走以前,那扇门是不会关上的。这样东西就是他的命。
为了保住这条命,王武良几乎像疯了一样满世界地寻找杨侠。县城里所有的民房、街道、酒楼、客栈、妓院,最后就连狗洞他都翻了好几遍,却始终不见杨侠的踪影。
杨侠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痕无迹。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似的。王武良甚至都开始怀疑杨侠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是不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杨侠只不过是梦里出现的人。
“如果他只是梦里的人,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应该恢复原样啊!可是为什么银子却不见了呢?不仅二百两银子的私房钱不见了,自己身上还多了张一千八百两银子的借据呢?”王武良不断地问着这个问题。
现在,那张借据就揣在他衣服的口袋里,上面清清楚楚地按着他的手印,那鲜红的手印看起来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准备随时吞吃他。
“不,这不是梦,杨侠一定出现过。”王武良肯定地重复着。可是他实在又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突然消失了呢?
当放债人把他绑起来,又吊在高高的架子上,用带刺的鞭子抽打他、逼问他钱的下落时,他只能说钱都给了皇宫里的王公公。是王公公拿了他的钱去做生意。他还苦苦地哀求放债人:只要放了他,把他送到京城,他就能进到皇宫,去找王公公把钱要回来。
可是那些放债人根本就不相信他,他们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开始打他。用鞭子、用棍子,狠狠地、往死里打他。他们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有一次,他们居然端来了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烧红的木炭,在那些又黑又红的木炭里放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铁块。透过模糊的双眼,王武良看到那些铁块烧得比木炭还要红。那些人像铁匠铺里的铁匠一样,用长长的铁钳把铁块钳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铁块烙在了他肉乎乎的胸脯上。
王武良只记得当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肉香味,有点像以前吃过的烤肉,可还没等他仔细回味一下,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每次王武良被冷水泼醒后,他都极力地想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想告诉这些人,王公公有本事把五十两变成一百两、把五百两变成一千两……可是,他的肺腑之言都换来了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毒打。
最后,他终于被打怕了,全身抽搐着,再也不敢提皇宫,提王公公了,只剩下嘤嘤地哭。
就在他奄奄一息、准备踏入死亡之门时,他想起了姓冷的富商。他仿佛看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他告诉那些人,自己要去清江府找一个人,如果找到了这个人,钱也就回来了。
于是放债人安排了两名打手跟着他,又雇了一辆车,把只剩下半条命的王武良带去了清江府。
清江府要比素县大得多,也热闹得多。这里街道纵横交错、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街上的行人更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该到哪里去找那个姓冷的富商呢?”穿梭在人群中的王武良焦急地搜寻着。
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线希望了,只要能找到那个富商,他的命、还有他的钱就都还有希望。于是王武良咬了咬牙,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开始游走在清江府的大街小巷里。
他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找;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寻。每到一处新地方,王武良就会先跟店里的伙计或者掌柜哭诉一番。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把女富商如何勾引公公、又如何与公公姘居、最后一起骗他钱的事,像说书人口里的故事一样,三分想象七分编造地说与众人听。
他还把以前从妓院里听到的有关男女交合的野趣也编进他的故事里,每每说到兴奋之处,他都能神奇般的忘了自己的不幸,颤动着身上的肉,圆睁着眼睛,翘着嘴巴,直讲得唾沫星子横飞。旁边听的人不论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津津有味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很快,这件艳闻趣事就在清江府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大街小巷的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特别是那些曾经被冷梅打压过的人,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报仇的机会,于是更加不遗余力地将此事传扬出去。
现在,整个清江府都在流传冷梅和王公公的艳闻:有的说王公公为了冷梅,故意解除了其他商人的资格;还有的说冷梅是王公公进宫前生下的私生女,所以冷老爷活着的时候才不待见她;更有的说王公公曾专门来这里找过她,她还陪着王公公睡了几个晚上,听门外守门的丫鬟说‘他们二人在里面的动静可大了。’
这些五花八门的传闻很快就钻进了冷梅的耳朵。她被气得七窍生烟、浑身打颤。她一方面打探制造和传播谣言的人,另一方面她又恨自己,恨自己当时太高调,把王公公来此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给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
冷梅命令手底下的人:就是掘地三尺也把那个散播谣言的人给挖出来。很快,王武良就被带到了冷梅的面前。
看着趴在地上的这堆烂肉,想到自己清清白白的名声竟然毁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冷梅恨不能亲手剥了他的皮。她当即就命人把王武良拖下去先打一顿再进来回话。
被打得血葫芦一样的王武良跪在冷梅面前,他浑身疼得哆嗦着。
经过仔细盘问,冷梅从他支离破碎地叙述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她知道王武良没有撒谎,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一定是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要王武良的命,同时还捎带着污损自己的名声。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对这样一个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的蠢货下手呢?而且还要把自己也牵扯进来?”冷梅实在想不明白。当初知道王公公来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没办法同时锁定和这两件事都发生关联的目标。
于是冷梅又向王武良询问那个叫杨侠的人,可是王武良所能描述的只有这个人穿了什么衣服,带了什么戒指。至于这个人的长相和其它特征,王武良一样都说不上来。只在最后说了一句:“杨侠的左耳后面有个梅花大小的红色胎记。”
最后,冷梅又叫来了跟着王武良的两个打手,对他们说:“你们也看到了,这件事与我无关。这个蠢货是被人骗了,你们的钱八成也找不回来了。我现在就把这个人交回给你们。要杀、要剐你们自己看着办。但是一有样,今天必须让他滚出清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