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了,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整日睁不开眼。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包围着人们,考验着人们的耐心,也消磨着人们的意志。
玉祥的咳嗽始终不见好转。近来她越发觉得气力不够用了。每个夜晚她总会有一段时间因为胸口的疼痛而睡不着觉。但身体上的折磨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困扰,反到是丈夫至今未归,增加了她的忧虑。
为了不让苏云卿担心,她每天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着丈夫离家的日子。她一天天数,一天天盼。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天比一天大的失望。这种日子每延长一天,她心里的不安也就越增添一分。
虽然对那“不可预知的一天”她已早有思想准备,就像丈夫曾经说过的:“突如其来的死亡就如突如其来的荣耀。”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她又该怎么办呢?她能一个人继续活在这世上吗?
对于一个在外游走的传教士来说,凶险是无处不在的。这种危险既有来自外部的阻挡、更有自已身体上的虚弱。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玉祥总陪在丈夫身边,既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也作为助手帮助他。
在跟随丈夫的这些年中,她感觉到丈夫身上总有一股用不完的力量,仿佛他身体里蕴藏了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这股源泉每天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能量,使他不怕困难、不畏艰险、不辞辛劳,满怀希望地将他所信奉的耶稣基督的爱向世人传播出去。
对于丈夫,玉祥不仅有一份妻子的爱,更有一份敬敬、一份感激。
当年一场劫难从天而降,一夜之间临到了她和她家人身上。
直到现在,玉祥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那是一个注定了要在她生命中留下悲惨印记的晚上。
那个晚上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把她们姐妹俩紧紧搂在怀里,除了哭泣以外,母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也一扫往日的威严。脸上庄重、高傲的表情被一种极度地痛苦取代了,显现出一张苍老而又扭曲的脸。鼻涕和眼泪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恣意流淌着,看上去是那么吓人。就连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头发也破天荒地散乱在脑后。
父亲一边写着信,一边对跪在地上的萨查说道:“东西我已经让人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地址,等风声过了以后你就可以拿出来用。但切记不可把它们都放在身边,只能用一点拿一点。它们虽然能帮你们度日,但也能害你们的性命。”父亲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
“今后无论在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张扬。要低调,要隐忍,更不可让两位小姐抛头露面。都记下了吗?”
萨查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磕头。
“从今往后你们都要隐姓埋名。不许打听家里的事,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事,都不许她们俩回来。
这里有两封信,其中一封你在路上看,今后的路怎么走上面都写清楚了。另一封,等到了地方,你就把它交给苏哈,苏哈知道该怎么做,
我能为她们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往后只能看她俩的造化了。”说到这父亲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萨查趴在地上哭着说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照顾好两位小姐的。”
萨查出去后,父亲走到哭成一团的母女三人面前,绝望地哀嚎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连累了你们……”最后,随着一声惨烈地嚎叫,一辈子没有在外人面前低过头的父亲,竟突然间跪在了母女仨人面前。
在玉祥的记忆里,父亲从来都是威严的,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父亲永远都高抬着头。
但只要一回到家里,父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的慈爱、他的温柔、他的笑容也跟着回来了。父亲永远只把最温情的一面留给母亲和她们姐妹俩。
但是此刻,这个从没在脸上流露过半点难色的父亲竟然给她们跪下了。而且和母亲一样,除了哭以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玉祥本想求求父亲,不要赶她们俩出门。在她的印象里,父亲还从来没拒绝过她们提出的任何要求。无论她们俩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父亲永远都会想办法满足。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和姐姐一起读王翰的《凉州词》,其中有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时,她们想知道沙场是什么样的,于是就缠着父亲带她们去沙场看一看。
母亲说道:“这可是胡闹了,沙场也是好去的?”
而父亲则笑着说:“真正的沙场太远了,再说一路上也太辛苦。不过可以带你俩去一个模拟的沙场看看。”
果然,没过几天,父亲就带着她们俩赶了两天的路,到了一个叫兵营的地方。
玉祥只记得那个地方可真大,大得一眼望不到头;那个地方可真荒凉,荒凉得除了营房以外啥也没有。在一排连着一排,像海浪般单调的兵营前,有着数不清的人。他们清一色都是年轻的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刚毅、勇猛、无畏。这些年轻的男人们每天就在这个荒凉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地上喊着、叫着、厮打着。
玉祥清楚地记得:那天,当她们的马车快到兵营时,她看到无数的年轻男人等候在那里。他们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拿着兵器,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望着庄严、肃穆的场面,玉祥只感到脊背一阵一阵发凉。她不由得抓紧了父亲的大手。父亲把她们姐妹俩紧紧地搂在怀里,不住地安抚道:“不要怕,只要有父亲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此刻,玉祥多么希望父亲能再说一次“不要怕,只要有父亲在,你们什么都不用怕啊!”
她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最疼爱她们的父亲要狠心地把她俩人赶出门去。
“家,这可是她们的家啊!离开家,她们能去哪?离了父母,谁会来保护她们?”玉祥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离开家,离开父母。就是死,她也要和家人死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