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阿音狐疑地盯着那个小太监,眼神中的疑惑都要淌出来了。对方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笑容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不快,最后却吞了回去,只是说:“阿音姑娘不记得了?当初去行宫的时候,是在下赶车的。”
赶车的?
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做粗活累活的,无疑是最下等的,贴身伺候主子的,才是太监们追求的终极。
阿音还是有些不太记得。当初去行宫的路上来去匆匆,又记挂着大皇子晕车的事,哪里还能注意到一个赶车的小太监是什么样。况且……
眼前这个人也已经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穿在外面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在许可范围内最好的棉质衣裳,脚底的鞋子明显用了上好的缎子,想要炫耀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昂起的头显得有些傲慢,但习惯性弓着的背部却表明他还没有完全脱离以前的习惯。这样矛盾的人,阿音其实是不怎么爱打交道的。
他们往往自卑而敏感,说错了什么,甚至没有说错什么,都会让他们觉得是冒犯了他们。
阿音笑了笑:“对不住,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心思都在旁的地方了。如今是高升了吗?”
听到她说不记得的时候,对方脸上立刻就闪过了一丝屈辱之色,听到阿音问起是不是高升,又立刻变成了得意。但阿音知道,从自己说不记得的时候开始,对方心底就已经滋生了愤怒。
“没错,”对方得意洋洋地说,“承蒙干爹赏识,如今在陛下身边伺候。”大约是为了炫耀,他轻佻地盯着阿音,道:“阿音姑娘不知道在下的干爹是谁吧?是陛下身边的戴总管。”
戴总管?阿音倒是确实记得有一个姓戴的大太监,但平日里没什么往来。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说谎,当下说一声恭喜,笑道:“日后说不得就要公公多加照拂了。”
明眼人都知道的客气话,对方却明显当了真,当下越发矜持起来,端着架子道:“照拂一事,那是自然的。”眼神滴溜溜地在阿音身上打了个转,又缩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阿音姑娘这些时候不见,倒是有些落魄了。”
真是不懂礼貌的家伙。阿音这样想着,微微地笑:“都是伺候殿下,在哪里都一样。”今日忙了一天,她觉得累得慌,也不想再与这个太监多打交道,当下道:“不知道公公过来是有什么事?可要阿音带路?”
“不必。”对方格外自矜,“太后殿中,在下也是熟悉的。”说着,视线狠狠地在阿音身上刮了一眼,又露出那种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来,骄傲却又下意识地谄媚:“阿音姑娘记住了,在下叫做戴成。日后,免不得还要多多打交道呢。”
说完这样的话,对方方才一步三摇地走了。阿音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样一个人当真是不知所谓,略微得志了一点,就忍不住要露出猖狂的心来。这样一个小人,若是应付起来,还当真是麻烦。
回去歇了一晚上,他倒是已经将这个人忘在了脑后,对方回去之后却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起,心中委实火热。
虽说年纪小了点,但再长两年,也就长大了。如今看着就已经得了殿下的厌弃,再过两年,只怕就已经彻底被殿下忘记了,到那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越是这样想,越发地得意起来。
过了几日,就听说了一件事。太后娘娘收到了安王殿下的信件,恳切地说着要入京来探看太后娘娘,情真意切地说着自己多年不见太后,心中挂念,如今夜夜难眠,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太后因为小儿子的贴心,心中委实高兴得紧,就等着与陛下说起这件事,得了陛下的旨意,就让安王入京了。
阿音吃了一惊。向来藩王不爱在皇帝正当盛年的时候入京的,就怕被猜忌自己的皇帝一锅端了。安王以前也是如此,怎么如今忽地就变了?
而且,安王与太后的信,怎么忽地一下子连宫女们都知道了,连自己都听得到她们的议论?贵妃的生辰过了之后,她又悠闲了起来,能让她这个几乎不怎么与宫女们往来的人都听到,显见的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聪明人大约是不少的,但此时居然仿佛一个都不见了,居然就这样任由消息传播,也没有人想着去制止什么的。
等太后知道宫中有这样的消息传播之后,顿时就怒了。她确实想要安王入京来看看自己,但也没想过是这种时候,更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她与陛下之间原本就有隔阂,好容易这些时候略有些缓和了,若是因为这件事再生波澜……
她连忙派人去请了陛下过来,又叫上了大皇子。
大皇子听了太后的吩咐,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坐下来,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今日之事,陛下不问,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话才好。他与安王这个叔叔从未见过,也就生不出什么感情来。虽说太后平日对自己不错,但也不值得为了安王这个叔叔而惹了陛下生气。
是的,这个时侯他已经断定,陛下会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了。
没有等太久,陛下就来了。显见得心情还不错,进门的时候爽朗地笑了两声,方才与太后见了礼,又见到旁边行礼的大皇子,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陌生的接触让大皇子有些惊愕,他抬头去看陛下,后者却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亲密地坐到太后旁边的椅子上了。
陛下今日依旧是属于天子的明黄,头上戴着玉冠,因为心情好而显得神采飞扬,与太后说话的时候,很明显也更加愿意顺着太后说话,不一会儿就让太后笑了起来。
大皇子在旁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陛下居然也能想起他来,笑着问起他这些时候的功课如何了。
“虽说听政,可也不要忘了功课。魏先生是有名的大儒,跟着他学一学做人的道理是极好的。”大皇子起身应了是,被陛下挥了挥手:“一家人,何来这么客气。”
太后见陛下心情这般好,心中不免也松一口气,笑道:“今儿皇帝你倒是心情好。”陛下闻言笑容更甚:“青儿还不知道,方才朕得了边疆军报,今年他们准备着扫荡几个胡人部落,让胡人自己先闹腾起来。想必百姓今年又能过一个好年了。”
政务上面的事情,太后却是半懂不懂,听陛下这样说,却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当下越发笑得真心实意,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这还真是天大的好事。”陛下哈哈地笑了起来。
说了一段,太后方才说起自己的目的。
“今儿请皇帝过来,倒是有件事要与皇帝你说一说。”太后这样说着,目光落在陛下脸上,见他依旧是笑微微的,心中略微放松些。她自己也知道,旁的事情上自己可以随意,但是与小儿子相关的事,再多几分谨慎也不为过。
“近日宫中有流言,”太后一开口,就为这件事定了性,只是留言,“说哀家想让你弟弟入京来。”刚说到这里,她就看到,陛下的笑容变得没了笑意,只是还挂着一个笑脸,心中叹息着,连忙将话都说了出来,“但哀家绝无这样的心思。哀家倒是迷惑,什么人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来,显见的是要让你我母子之间生了间隙。”
她这样迅速地将事件做了一个结束,对陛下道:“只怕这宫中,还有人别有用心。”
陛下的视线从太后脸上一扫而过,渐渐地就笑容中又多了几分真意:“此事母后无需担忧,既然朕已经知道了,就容不得那等小人作祟,定然要揪出来的。”
太后胡乱地点了点头,心里头颇有些不得劲。明明就是希望小儿子入京的,如今却不得不说这样的话出来……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既然皇帝来了,可要留下来与哀家一同用膳?青儿今儿也一起,哀家再让人抱了小二过来,咱们祖孙三代,也一起好好吃顿饭。”
陛下听到太后说起小二,眼神一闪,道;“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连忙让大皇子去带了二皇子过来,对陛下道:“你与小二之间也该好生亲近亲近才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儿子。”陛下不置可否地笑,听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二皇子的一些事。太后说着说着,忽而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问了出来:“小二小二地叫了这么久,皇帝你可曾想好了要给小二取个什么名字?青儿倒是已经祭告过祖宗了,小二如今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倒是不好告诉祖宗呢。”
陛下依旧微微地笑:“母后无需担忧,朕心中自有成算。”
听他这样说,太后也就叮嘱陛下将这件事多多记挂在心上,休要忘记了,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大皇子带了二皇子过来,太后喜笑颜开,一时间倒是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等到饭后,陛下看着太后逗弄二皇子,忽地说出一句话来,倒是让太后大大地吃了一惊:“朕想着,青儿的年岁也不小了,也不好在母后这里打扰太过。所以,朕觉得,也该让青儿搬出去了。”
就连大皇子都愕然地抬起了头。之前的时候,陛下可从未透露过这样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