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城开着车,漫无目的在高速上行驶着,目光沉沉,身边的路灯一盏一盏的擦肩而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嗡的一下高速超过前面的车飞过去,后面的司机吓出了一身冷汗,待想要骂几句,看到渐行渐远的车屁股后面张扬的一匹马的标志,讪讪的什么话都没说。
这年头,有钱的就是大爷。
不知不觉,陆锦城的车子就开到了一幢别墅跟前,停下车,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以前他和秦苑的婚房,那时还是秦氏集团总裁的秦浩生买给他们做婚房的,以前,他总是不喜欢回到这里,能逃避就逃避,可是,在离婚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卖掉这栋别墅,将它保留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态。
可是,自从买下来后,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这里,就好像,刻意的去回避,将它遗忘在角落里,不去回想,不去触碰,好像这样,他就能彻底遗忘。
在车上坐了很久,陆锦城习惯性的伸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点燃,轻薄氤氲的雾气缓缓的升起,飘散,他定定的看着这座孤零零矗立的别墅,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了,在黑夜里,它没有一点亮光,黑洞洞的,像一只等着吞噬人的巨口,安静的等待着它的猎物送上门来。
抽完一支烟,他随手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烦躁的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认命一般,松开安全带,解锁,下车。
他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迈着步伐,每一步都像是千斤重一般,迈向别墅大门,大门口用一把大锁锁住,许是太久没有人来了,锁子经过雨水的重刷,表面起了一层厚厚的土黄色的铁锈。
陆锦城侧了侧头,四周看了一圈,熟门熟路的绕到一边的低矮的篱笆墙外,手脚利落的翻身跳进去,院子内没有人打理,荒草丛生,高高的,长的有半膝高,他视若无睹的绕到后院的一处落地玻璃窗旁,轻巧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不自觉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来,可是倏忽,那抹微笑便隐匿在黑夜之中。这扇玻璃窗早都坏掉了,可是还没来得及修,他就和秦苑发生了那样不堪回首的事,后来,他搬了出去,再后来,也再没有修过。
走进客厅,一股扑面而来的灰尘气味直冲鼻腔,他呛得连咳了几声,才适应过来,借着月光,走到客厅的一边,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啪嗒’一按,中央的灯就毫无预兆的亮了起来,满室明亮,沙发,电视,茶几,就连墙面上的油画,都被厚厚的白布蒙着,有种了无生气的萧瑟感。
既陌生又熟悉。
陆锦城的脸色更沉了,他的脚步走在光洁的地面上,跟地面敲击出哒哒的声响,寂静的夜里,像是一只魔鬼的手,紧紧的扼制住呼吸。
扑面而来的记忆,仿若猛兽,叫嚣着,争先恐后向他扑过来,汹涌的,让他无法抵挡。
十五岁的陆锦城,已经是一个冰冷沉默的少年了,家庭的不幸,让他早早的成长起来,学校里一直都有追他的女生,从来都没断过,可是,他一直都清楚的知道,他没有资格像其他少年一样,放肆的去谈一场恋爱,他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努力,才能继续念书。
直到,高一的时候,他遇到了永远不知道放弃的秦苑,她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出现在他的世界上,给他阴冷灰暗的人生带去唯一的温暖。
刚开始的时候,秦苑和别的追他的女生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象,顶多就是,这个女孩真漂亮,笑起来很阳光,再多的,他就没有想法了,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留意的那?哦,对了,是那一次。
那天,早上的天气还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可是到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下来,乌压压的乌云压在天际,好似要压到头顶一样,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直到最后一堂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天空忽然轰隆一声,一道巨大的雷声划过天际,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倾盆的大雨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像是拿水泼一般,他没有带伞,家里也没人有会过来给他送伞。
他祈祷着,等这堂课上完的时候,雨就会停了吧,可是,直到下课,放学,所有的同学都走光了,雨势也只是稍微减小了一点,从倾盆大雨转成了瓢泼大雨,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他再不回去,恐怕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一咬牙,他便拿着书包挡在头顶,准备顶着大雨跑去车站,这时,秦苑出现了,她打了一把碎花的伞,很精致很漂亮,从他身后的教学楼里走出来,整张脸都凑到了他面前,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型,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对他说:“陆锦城,你是不是没有带伞,我有带,我送你去车站坐车啊。”
陆锦城永远都记得她当时的笑脸,甜丝丝的,好像她的世界里全都是快乐,眼神清澈见底,盛满了对他的爱慕,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看着那双眼睛,鬼使神差的点了头,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眼里显而易见的惊喜。
可能是因为男生和女生身高的差距,秦苑举着伞的胳膊伸的高高的,才能打到他的头顶,一路上,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大踏步的向前走,她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到了车站之后,因为下雨,供人避雨的站牌下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只好站在外面,一下雨,车子也慢腾腾的,等了好久,才来了一趟他要坐的公交车,而秦苑,就这样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跟他说着话,举着伞。
他时不时回上一句“嗯,哦,是吗”之类的词语,而女生也不介意,仍旧笑眯眯的跟他不停的说话,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快乐,等他上车之后,扶着扶手,不经意的往窗外一撇,看到女生笑眯眯的使劲挥着手向她再见,而她左边的半边身子,全都湿透了,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雨水。
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他冰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之后,便顺理成章的关注起她来,也不是他要关注,而是女生用一种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挤进他的生命里,她会出现在他出现的任何地方,自习室,食堂,英语角,她坐在他身边,用钢笔一字一画的写下她的名字,秦苑,从此,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而她的唠叨,也像是魔咒一般,不停的出现在他的周围,英语角的时候她会捧着书坐在他对面,痴痴的盯着他看,冷不丁的来一句:“陆锦城,你真好看。”又或者在操场的时候,她会皱着眉抱怨:“陆锦城,你不能换个地方吗?我快要被蚊子咬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即使过去再多年,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即使再努力的去遗忘,可只要记忆的洪水一旦开了闸,便一发不可收拾,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
陆锦城猛地睁开眼,怔怔的盯着屋里一件一件熟悉的家具,漫无目的的,抚摸过沙发,壁画,花瓶,一切的一切,他的眼里,一闪而过,波光莹莹的,似乎是泪光,可是一切都太快了,还来不及看清,那抹波光便销声匿迹。
是一连串的手机铃音将陆锦城从撕裂的回忆里拉回现实,铃音在这黑暗空旷的别墅里越发显得刺耳明显,陆锦城恍惚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是张文的电话,张文在电话那头道:“陆总,您在哪里?”
“我在外面,怎么,有什么事吗?”陆锦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习惯性的点燃,走到窗口,外面习习的夜风吹来,吹散了回忆。
“玛丽夫人现在要见您,还有,陈冲的那个电影投资人,拿下来两个。”张文言简意赅的汇报完工作,听到电话那头很安静,一时猜不出来他在哪里。
陆锦城恍惚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让张文去拿下陈冲影片的投资人身份,他中午得到消息,秦苑去试镜这部戏的女二号。
“很好,他们要多少赔偿,只要合理,就给他们。”陆锦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烟草刺激的尼古丁从喉咙蔓延至体内,苦涩又令人迷恋的味道充斥身体的角落。
张文在那边轻笑了一声,“他们没有要什么不合理的赔偿,知道是您要,他们就高高兴兴的拱手让出来了。”
陆锦城嗤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叮嘱道:“别让人知道了。”要知道,也要等秦苑把合同签了再知道,否则,她一定会逃跑,他又怎么会干这样愚蠢的事情呢?
张文答应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陆总,您现在在哪儿,我开车过来接您,玛丽夫人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她现在要见您。”
陆锦城皱了皱眉,将烟头碾灭,拿在手里,“不用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开车过去。”下意识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张文也没再坚持,说了一个地址,陆锦城挂掉电话,关掉客厅的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别墅,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烟头,轻轻一弹,扔进门外的垃圾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