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雍澈终于还是没有和连闻歌跳舞。
许多年后,三妹雍溪问他为何婉拒佳人,甚至不打招呼便默然离席。雍澈只说了一句话,他那时看着一屋子不真实的人,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更为不真实的人。
洛家女的不真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不明就里者会说,她的美惊为天人,出尘脱俗,是为不真实。道听途说者会说,雍洛二人,虽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实,却无鸿案相庄,剪烛添香之缘,实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为不真实。
雍澈自己对此说法并无定论。他未尽言,雍溪亦不追问。
可连闻歌却在星期一的第一个课间就找到雍澈要说法,不为别的,为的是他的爽约和不辞而别。
当连校花站在医学院大教室的门前叫雍澈出来的时候,嘈杂的教室瞬时安静,这份安静持续到了雍澈垂首走出教室。
面对连闻歌的质问,雍澈只得推说家中有事,可人家再一追问,他又语塞起来。
连闻歌见不惯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俏眉一扬,向雍澈下了命令,“好吧,你失了礼数,对一个女士爽约,这是很没风度的,我要罚你!”
“怎么个罚法?”雍澈心里没底,又想这哪跟哪啊,不过是没和你跳舞,怎么就上升到礼数的高度了?
连闻歌背着手笑道:“你不能问,只能答应,挨罚的哪还能挑三拣四!”
课间时间不长,她说话间已走到楼梯口,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只见她青葱般的玉指轻触栏杆,顾盼间说道:“晚上下课以后,在食堂请我吃饭,到时候再说!”
军医社的几个二年级师兄刚巧经过,王元化堆笑着凑过来道:“子澄!交了桃花运了!”
旁边一人也笑道:“不是一般的桃花!是校花啊!”
雍澈知道这几个师兄平日里毫无兄长的样子,也不跟他们废话,径直走回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同学们有的凑过来向他打趣,更多的是在边上偷偷指指点点。
这一天本就是满课,有了连闻歌这一出,更让雍澈烦闷不已。好不容易挨到晚间,先和王元化告了假,推了每周一例行的军医社活动,这才紧走两步走出中庸楼,却见连闻歌早已等在那里。
“你怎么才下来?不知道让女士等你是很不绅士的吗?”连闻歌佯嗔道。
雍澈窘道:“不是说好在食堂见吗,怎敢劳‘连女士’在此远迎?我为了赴你的约会特意跟军医社告了假,正合计跑去寻你…”
连闻歌俏脸一板,啐道:“你总有道理!好吧,算你圆过去了。走,请我吃东西!”
两人终于坐在了食堂的一张小餐桌前,雍澈感觉不到是在吃饭,实在像是在上刑。从中庸楼到食堂,二人并肩而走,雍澈只要慢了半步或者向旁边拉开些距离,连闻歌便马上凑过来,一路上满校园的学生都看着他俩,就连平时不太相熟的同学也主动和雍澈来打招呼,仿佛认识校花身边的男生也是件极光彩的事情。此时坐在食堂里,满眼望去,只有他和连闻歌是男女坐在一桌,他又怎吃的下饭去?
“你怎么不吃啊?”连闻歌将筷子放在唇边,柔声问道。
“我只盼你快些吃完,这便算罚完我了…”
连闻歌置箸嗔道:“好你个雍子澄!请女士吃饭怎么算罚?你可知道,满冯大多少男生要请我吃饭呢!”
“连同学,连大小姐,连姑奶奶!您饶了我吧,这份殊荣,雍某人实在是担待不起!你若还要罚我别的,就请赶快明示,这刀悬颈上的感觉你是不知道,真不如给来个痛快的…”
连闻歌气的胸脯不住起伏,可看见雍澈低头不语的窘态,又觉好笑,“好,我吃饱了,走吧!”
“不吃了?”
“吃什么吃!别人看着你,你看着我,很好吃吗?”
连闻歌拽着雍澈的书包带子走出食堂,雍澈依稀听见有人说了“上门女婿”、“倒插门”什么的,他侧目一看,果是二年级那些个好事的世家子弟。
出了食堂,雍澈见她仍拉着自己的书包带,可又碍于男女有别,不便碰她手臂,便摘下书包,任由她拉着。二人这便一路拉着书包,缓步走到尚行湖畔。
雍澈见四下无人,这才敢低声问道:“连姑奶奶,这是要去哪啊?”
“好大侄孙,我们这是要去心亨亭,你们几个不是常在哪里玩耍吗?”
雍澈忙止步道:“不去!”
“这又是为什么啊?”
雍澈窘道:“让他们看见了,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那几位牙尖嘴利,一个比一个嘴损!”
“哟,雍社长还害羞上了!你以为我们今晚在校园里走了这一遭,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吗?”
雍澈已被她欺负的没了脾气,“女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连闻歌笑道,“咱们也不去心亨亭了,那边树下有石凳,我们坐着说话。”
雍澈听说不去心亨亭,心中石头一落,可看见那石凳,心中刚落下的那块石头便又弹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那石凳是由一块长石凿成,将将可坐两人,若是和她坐上去,岂不是要和连闻歌挨上身子?
连闻歌大大方方的坐下,见他扭捏,便拍了拍边上的位置,雍澈把心一横,红着脸坐上石凳一角,如此坐法需腰马合一,下盘用力,甚是考校功夫。
“连闻歌,那天是我不对,不该答应陪你跳舞,更不该还爽约。你说吧,到底要我干啥…”
“你别一口一个连闻歌的叫我,听着像先生上课点名。”
雍澈心想,这官家小姐就是事多,“那我叫你啥?连大小姐?我又不是你家的使唤人…”
连闻歌不禁莞尔,杏目一转,笑道:“同学叫我闻歌,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小菡,我留洋的时候法文名字叫Hélène…”
“留洋?”雍澈疑道,“你不是在同泽念的书吗?和我家二丫头还有旧交…”
“哦。”连闻歌唯一语塞,看着湖上微微的褶皱,“留洋,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