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馥香很美,美得好像西方神话故事里的小妖精,走到哪里都足以让擦肩而过的女生恨得咬牙切齿。
每天放学,她总是在同学们差不多走光后才会出来,褪下宽大肥硕的校服,换上自己的衣服。那些漂亮优雅的着装能够将她映衬得温婉端庄,像个大家闺秀,可下一秒,她就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冲着校门口深深喷一口,动作娴熟而老练。
安家路和原籽温从音像店出来买水果,他一抬头就看见馥香站在不远处吸烟。夕阳溅在她头顶的玻璃上,好像玫瑰色的云霞。安家路跑过去,拿起相机就要拍。
馥香伸手制止他,“你要干什么?”
“我想给你拍张照片,你身上的衣服很漂亮。”
馥香眼睛里的光幽幽一闪,口气变得有几分娇媚,“我可不会随便让人拍照,除非……”
她微微歪头,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安家路好脾气地微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那你亲我一下。”
安家路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馥香靠近他身边,说:“其他男生想亲我,是要花十块钱的,我看你长得漂亮,免费让你亲。”
安家路想了一会,“你说话算数。”
他低下头,用鲜嫩水果般饱满的唇在馥香嘴唇上蜻蜓点水地滑一下。可馥香顺势环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了他。
原籽温拎着两大袋水果到处找不到安家路,一回头猛然看见这一幕,震惊得差点没倒在地上。
“安家路,你们在干什么?”
馥香不慌不忙地松开手,退后一步,她笑得狡黠,“你可以拍我了。”
她随意摆出几个姿势就可以媲美t台上的模特,安家路频频点头,“就是这种自然的感觉。”
原籽温气得暴跳如雷,扔下两袋水果就要上前抓住馥香质问,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居然当街调戏她男朋友,这个女生是不是也太轻佻了?
苏黎裳和房萱从音像店走出来,看见原籽温满身杀气的样子,连忙跑过来拦住她,“籽温,你这是怎么了?”
馥香轻笑,略带嘲讽地望她们一眼。转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摸摸安家路的脸颊,“你的嘴唇好甜。”
“我靠,言馥香,你给我站住!”要不是被硬拉着,原籽温简直要扑过去撕咬对方了。
馥香轻飘飘地走远,安家路却茫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原籽温,你为什么生气?”
原籽温委屈地瞪他一眼,心里难受得要命,扭头跑远。苏黎裳和房萱面面相觑,一同转过来直视安家路,“你刚才做了什么?”
安家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他露出无辜的表情,“是不是因为我没买到奇异果?”
馥香回到家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缝纫机的声音,便知道是弟弟在做衣服。
这种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房间潮湿又阴暗,连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着实不方便。她每次穿着短裤和吊带,拿着脸盆去一楼打水,楼上楼下总能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馥香毫不在意,反正也被看习惯了。
不过她有个原则,就是不做邻居的生意。虽然能赚多点钱,但很麻烦,而且没完没了。
她点燃一根烟,赤着脚撩开门帘走进去。言陌生正在忙,他最近接了很多单子,赶着出货,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姐姐你回来了。”
馥香笑着说:“给你讲件有趣的事。”
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言陌生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里抬头,“你说的是安家路?《evangel》专栏的摄影师?”
馥香靠在言陌生身边,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只是在《evangel》的编辑部见过一次。”言陌生冷冷地说。
馥香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气很古怪,平时在学校他从不和任何同学交流沟通,甚至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老师上课提问,他就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明明知道也不回答。虽然考试成绩在年纪名列前茅,但大家都说他有自闭症,生人勿进。
馥香说:“陌生,等我们攒够钱就从这里离开,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距离他们心目中的金额还差得太远,离家出走可不容易。馥香心疼地望着言陌生充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几夜没睡过。
她把烟递过去,“抽一根提提神。”
言陌生摇头。
他转头望着姐姐,她专注地凝视那半根烟,像个静止不动的人偶。她最妩媚的时候就是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几乎是同时,馥香和言陌生紧张地直起身体。
“他今天不是不会回来吗?”馥香脸色变得苍白,“妈妈去哪里了?”
“她又去舞厅了,不到明早是不会回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馥香心急如焚,推开身边的窗户。凉风倏忽涌进来,带着青草的气息,她回头喊言陌生,“来不及了,你快跑,被他看见又要打你!”
“那你怎么办,我不能再让上次的事情发生!”言陌生也急躁起来。
两人正说着,房间门就被一脚踹开,姐弟俩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握住对方的手。
言相国一身酒气,一进来就凶巴巴地叫嚷着脏话,将地上那台缝纫机踢倒,“谁让你他妈的做衣服了,像个娘们儿一样,一点出息都没有!”
他破口大骂,像只斗牛般向言陌生冲过来。馥香立刻松开言陌生的手,跑上前几步用身体挡住男人挥过来的铁锤。
“陌生,你快走!”
言陌生犹豫几秒,转身就跑。馥香被言相国狠狠推到墙角,胳膊撞破了皮。言陌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楼梯上,一路狂奔。几天没睡觉,他的精神本来就不太好,跑出筒子楼便耗尽全部的气力,稍微慢下来,言相国就追上来。
馥香跟着跑出来,看见言陌生被魁梧的男人像抛球一样抛起来,又摔在地上。言相国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脚,他的动作又快又猛,馥香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言陌生滚了几下,掉进不远处的水洼里。
前几天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泞,言陌生的身体溅起一片水花,然后就没有声音了。馥香吓坏,几个箭步跑过去,可言相国比她还快。
“装什么死,他妈的,给老子起来!”他对准言陌生的后背又是一脚,像射门那样将脚力道拉满。
言陌生咬紧牙关,没哼一声,却痛得意识一片空白。
邻居们被吵闹声吸引过来,却是习以为常,敷衍地劝架几句。馥香用尽全身的劲把言相国拖开,言陌生从地上爬起来,衣服湿透了,身上到处都是伤,血从额头上流下来。
“我求你别打他了!”馥香声音沙哑,“我们把钱给你,就在陌生房间的床底下,都给你好吗?”
“你们的钱就是老子的钱,他妈的谁养你们吃喝!?”言相国骂骂咧咧地离开,他要赶着把钱拿走,刚才还在人家麻将馆欠下不小的数目。
馥香跑过去扶住言陌生,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心如刀绞,“陌生,我们去医院吧!”
言陌生黑沉的眼眸一刻不离地瞪着言相国离去的身影,牙齿几乎把嘴唇咬破。无数个夜晚,他都想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把这个男人杀了,他觉得再不动手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
那年妈妈带着他们再嫁给言相国,起初风平浪静,这个男人伪装得衣冠楚楚。可随着他被公司裁员,投资失败,脾气越来越坏,就和所有的混蛋一样,酗酒赌博,一发不可收拾。妈妈为了避开他,常常躲去附近的歌舞厅,整夜不回来。
然后,那件事情就发生了。
言陌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晚他被锁在房间,隔着薄薄的门板听见隔壁不断传来姐姐的求饶声和哭泣声。那是他有生以来最漫长最难熬的夜晚,可他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事后,他要报警。妈妈却给他和馥香跪下,求他们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太荒唐了。
可是馥香同意了,她接受这个灾难,接受命运的迎头痛击。言陌生和她约定,一旦有足够的钱就立刻离开这个地狱,再也不要回来。
“我怕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言陌生往地上吐出一口血,紧紧握住拳头。
——真想杀了他。
第二天去学校,言陌生依旧穿着长袖的校服。他最讨厌粗暴的夏天,很难掩饰身上的伤痕,不过幸好他在学校里是透明的,没人在意他。
他的同桌程明耀是个很老实的男生,成绩也不好,时常被班里的不良少年欺负。一到下课,他就要飞快地跑出教室,东躲**,否则被抓住下场就会很惨。
言陌生用手支撑着下颚,茫然地看着他被几个男生围在走廊拳打脚踢,心里有种残忍的冷漠。
不过程明耀很崇拜言陌生,他无意间看见他上课时画的服装草图,遂佩服得五体投地,认定言陌生未来必成大器。言陌生自己倒也说不上有多喜欢设计服装,他只是想靠这个无师自通的手艺多赚点钱而已。
下课的时候,一群男生围在窗户边对着操场上的一个女生指指点点。
“她就是馥香,很便宜的,一百块钱一次。”
“真是个尤物,今天我就要约她!”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丝毫没有注意到言陌生逐渐暗沉的脸色。他从教室后面拿起一桶水就往他们身上泼过去,男生们丝毫没有准备,被淋成落汤鸡。
“我靠你干什么?!”
“打扫教室。”言陌生态度冷淡。
那个总是带头欺负程耀明的不良学生乌贼头几步就走过来,揪起言陌生的衣领,“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程耀明见状连忙跑过去,“乌贼哥你别生气啊!”
言陌生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乌贼头冷笑,“你小子原来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你再说一句给我听听。”
言陌生像挥苍蝇一样挥开他的手,乌贼头还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家伙,顺势就拽住言陌生的校服。他一用力,校服就从言陌生肩膀上滑下来,露出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分外醒目。
言陌生顿时心里一凛,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涌上来。
程耀明发现言陌生的眼神都变了,他周身充满暴戾和愤怒的气场,眼看就要爆发。程耀明焦急地拉住乌贼头,乌贼头嫌他碍手碍脚,一拳就把他打翻。几个男生围上去,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踢他。
言陌生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拍拍乌贼头的后背,然后将一本字典扬手砸在对方脑袋上。乌贼头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言陌生踩在他身上,又砸了上去。“咚”地一下,就像凌晨三点的钟声,诡异而清晰。
周围的男生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一个也没有敢上前拉住他的。倒是从教室外面经过的罗谦君看到这一幕,连忙冲进来。
“你快住手,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言陌生狠劲上来,完全不听劝。他被罗谦君强行从乌贼头身上拉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绝望好像岩浆,在血液里咕噜噜冒着气泡,逼得他的情绪崩坏到极点。言陌生拎起身旁的椅子狠狠砸在桌上,震耳欲聋的响声,椅子四分五裂,桌子轰然倒地。
值班老师的声音传来,“你们吵什么呢?”
罗谦君见势不妙,拉着言陌生就跑。两个人一路跑到学校天台,累得气喘吁吁。言陌生身上的伤口又钻心入骨地疼起来,他扶着围栏缓缓坐下,直抽冷气。
罗谦君摇头,“你到底会不会打架,差点闹出人命!打架不是这么打的。”
他见言陌生不说话,低头看他,“喂,我和你说话呢!”
言陌生暴躁地皱眉,示意他别吵。罗谦君无奈地耸耸肩,发现这个男生真是个怪人。仔细打量,他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好像星辰般灿烂,只是笼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拒人于千里。
下午自习课,言陌生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言相国居然也在。老师当着言相国的面,深深叹口气,“其实言陌生平时表现挺好的,成绩也不错,但他这次真是有点过分了。打伤同学,毁坏公物,我们打算……”
老师还没说完,办公室里就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声。言陌生被言相国打得倒在办公桌上,教案和作业本散了一地。
“老子赚钱供你读书,你却学人家打架!现在真是越来越本事了,就知道给我丢人!”
两个男老师拉住他,“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
言陌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嘴角,整个下颚都是血,他却笑了。
“他不是我爸爸。”
办公室里都是一愣,气氛变得更加僵持。
言陌生伸手指着男人,笑声越来越大,他脸上的神情很难形容,透着悲凉入骨的绝望。他笑得歇斯底里,“这个混蛋他妈的就不是我爸爸!他是个人渣,是个废物,我妈妈瞎了眼才会嫁给他,我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再说一句!”言相国推开老师,上前又是一个耳光。
言陌生吐出血,还在不停地说:“言相国我告诉你,我不会向你低头的!除非你现在打死我……”
男人发了疯般把男生压在身下,拳头雨点般落下来。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冲上前阻止他,还是没能把他从言陌生身上拉开。这场混战直到言相国打到手抽筋才停下来,言陌生躺在地上,神经质地狂笑,又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在老师们的印象里,言陌生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安静男生,谁都没见过他这副癫狂的模样。他们也顾不得处分他了,好生安抚言相国,把这尊大佛给送走。
言陌生一个人坐在走廊的角落里发呆,校服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都暗下来,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同学,你怎么还不走?”
言陌生抬眸,看见原籽温站在那里,诧异地盯着自己。
原籽温值日结束,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便看见有个人影坐在墙角。借着昏暗的灯光,她望到男生脸上全是伤,肿得不辨人形。
“我靠,谁下手这么狠?”原籽温从书包里取出面巾纸,蹲下来小心地帮他擦拭血迹。她的动作非常轻柔,神情专注而认真。原籽温习惯帮罗谦君处理伤口,她真不明白这些个男生为什么总是热爱暴力,非要你死我活地打上一架才能消停。
言陌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他在学校的马拉松比赛上见过她,这个顶着满面汗水,几次摔倒又爬起来,无论怎么艰难也要抵达终点的女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身上正好有药,这个给你。”原籽温把药膏递给言陌生,“记得擦哈。”
她说完就站起身离开了。
药瓶躺在言陌生的手心里,还残留着女生的体温。
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明媚阳光,好像再厚重的乌云也可以驱散。她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未拥有的力量,每次见到她都让言陌生的心变得柔软而平和。
言陌生走出教学楼,经过体育馆,馥香也从那里出来。她头发凌乱,眼睛水汪汪像含着泪,精疲力竭的样子。
“姐姐。”言陌生含糊地说。
馥香目光呆滞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手里捏着五张皱巴巴的一百元钱。她手一松,钱就掉在地上,言陌生帮她捡起来。
馥香这才发现弟弟的存在,“陌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们相互望着彼此,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和仓惶。言陌生感到心很疼,远比身上的伤要疼痛百倍,整个胸腔都弥漫着窒息般的苦涩。
他说:“姐姐,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好吗?”
馥香的笑容很苍白,“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还不如用身体赚点钱。”
她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和七岁那年时一样,还带着一丝天真和娇俏。很小的时候,馥香就出落得亭亭玉立,风情万种,她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在学校里,大家都不知道他们是姐弟,馥香不想让言陌生被一个婊\子影响。
她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可他却没办法保护她。
言陌生听见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馥香的手,“我会想办法弄钱,答应我别再做那种事了。”
言陌生和馥香回到筒子楼,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邻居们好奇地探头探脑,这种车会出现在附近还是头一次。
鸣笛声响起,开车的男人探出脑袋,一双阴戾的眼睛表明了他绝非善男信女。
“喂,你是言相国的儿子吧?”他高声呵道。
馥香皱眉,她和言陌生相互对视一眼。言陌生握了握她的手,冷冷地回复对方,“你有什么事情?”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几个身形彪悍的大汉,身上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其中一个走到言陌生面前,挑起粗眉,“言相国在哪里?”
言陌生冷笑一声,他还真是问错人了。下午那个混蛋在学校闹得天翻地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鬼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你爸爸借了我们五十万一个月还没有还,现在人也找不到,这笔账你们想怎么办?”
“什么叫我们怎么办?”言陌生心里顿感不祥。
男人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下周一之前,连本带利七十万准备好给我们,听清楚了吗?”
仿佛无数巨雷炸开,轰鸣声在言陌生的脑海里猝然炸响,他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那个混蛋欠你们钱你们就去找他,关我们什么事情!?”
男人对他的愤怒不屑一顾,顺手拿出一张名片给他,“打上面的电话。”
言陌生没有接,恶狠狠地瞪着男人,锋利的目光好像刀枪剑戟势不可挡。
馥香知道对方来者不善,连忙接下名片,轻轻拽了拽言陌生的衣角。可他根本不理会,言陌生从馥香手里抢过名片扔在地上,名片落在泥泞的水坑里,瞬间就沾满污垢。
男人平静地望着他,却是命令的口吻,“捡起来!”
言陌生不说话,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男人一把揪起他的校服衣领,粗暴地怒吼,“我让你捡起来,你他妈的听不见吗?!”
那一刻,言陌生在心里想你最好现在打死我,这种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的生活他真的过够了!
宝马车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住手住手。”
司机避毕恭毕敬地帮他打开门,那个男人便步伐稳健地走下来。彼时的莫朗还很年轻,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竖起,西装笔挺,笑容有如刀刻。司机帮他点燃烟,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露出不满的表情。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动手动脚吗?我们是正经借贷公司,合法收账,别吓坏了客户。”
手下人松手放开言陌生,莫朗吐出一口烟气,“年轻人我不想难为你们,但言相国的帐可是拖欠太久了。我劝你们最好尽快筹钱,和我们好好合作。”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莫朗一愣,回头看看身边的手下,他们同时发出狂笑声,好像听到最滑稽的笑话。莫朗乐不可支,伸手拍拍言陌生的肩膀,“那你大可以试试,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和言相国是签过合同的。”
他抬头望了望身旁这片破败的筒子楼,到处都布满岁月斑驳的痕迹。莫朗啧啧长叹,“这种地方毫无安全保障,要是一不小心出人命就危险了,你们也要小心点哈!”
言陌生还想说什么,馥香立刻强身挡在他前面,“好的,我们会想办法筹钱。”
她一开口,就吸引了莫朗的注意力。莫朗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但眼前这个女孩和她们都不太一样。她的美具有倾略性,有一股潮湿而饱满的春雨气息,轻而易举地就撩拨进对方的心里。
言陌生注意到莫朗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姐姐身边充斥着无数类似于此的男人的目光,黏腻地粘过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下意识地把馥香拉到身后,莫朗的视线被挡住。莫朗意味深长地笑笑,“小姑娘,你很漂亮。”
他们离开后,言陌生才察觉到妈妈就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四目相对间,妈妈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装作刚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样子,问:“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妈妈……”
“陌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下午老师给我打电话,我忙得走不开,就让你爸爸去学校了,他又打你了?”
妈妈语速很快地截住言陌生,关切地问长问短。
言陌生看见馥香冲他摇摇头,便把即将冲破喉咙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一夜过得分外安静,言陌生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辗转反侧。隔着薄薄的一堵墙,他听见馥香的叹息声。言陌生把身体紧贴着墙壁,用手指在墙上敲了几下,很快对面便传来回应。
敲三下,表示“我还好。”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
小时候爸爸还在世,他们时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爸爸就戳着言陌生的额头训诫,“你是男孩子,要让着姐姐。”
言陌生那时个性就乖张冷漠,不说话也不反驳,只是一脸倔强地瞪着馥香。其实他也没真的生姐姐的气,只是装装样子摆摆架子。每次馥香主动和他说话,他马上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用现在的话来说,言陌生就是个傲娇。
而馥香是他唯一的软肋。
早晨醒来,言陌生忽然感到一种五脏六腑被掏空的感觉,好像在昨晚的梦里不小心遗失下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推开门,看见馥香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笑得落寞,“妈妈走了,她让我们好好照顾自己。”
早就猜到了。
妈妈最近和歌舞厅的一个舞伴走到一起,她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五十万对他们的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多少年才还得清?
她走得干净利落,留下一个无可救药的烂摊子给这对姐弟。
言陌生没说什么,嗓子里好像落下一把灰。他把馥香紧紧拥在怀里,感到她瘦得让人心惊,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莫朗没有再来找他们,可那以后整栋楼就没有安静过。一楼的水管莫名其妙地爆裂,脏水四处弥漫渗进肮脏的地板缝隙里,一地的烂菜叶烂菜帮。走廊墙壁上全是骇人的红色涂鸦,每到夜晚,就会突然响起砸门的巨响,打开门却又不见人。
邻居们快被逼疯,成群结队地来到言陌生家里,让他要么还钱要么搬走。言陌生不开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转头瞥见放在床头的《evangel》。申敖曾对他说,“有需要就来找我。”
申敖和言陌生印象中的商人形象截然不同,他风趣幽默,眼光犀利独到。但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不想麻烦到他。
申敖把写好的支票递给言陌生,看上去忧心忡忡,“你还好吗?”
言陌生避开他的目光,“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还是个学生,接点私活帮别人做几件衣服能赚多少钱?”申敖叹口气,“陌生,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才华,你天生就是时尚这个圈子里人。”
这样的话,他不止说过一次。言陌生和安家路,是两个让他感到惊艳的少年,他们所有拥有的天赋无可比拟。
言陌生将那张支票紧紧握在手里,他说:“我不在乎自己在服装设计方面有没有天赋,也不在乎所谓的才华可以给我带来什么。我只想过最普通的生活,不被任何人关注和打扰。只要可以让我和姐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我就很满足了。”
记得以前语文课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和梦想有关的话题,同学们写的五花八门,只有言陌生对此毫无兴趣。
他没有梦想,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申敖没有想到言陌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沉默良久。
言陌生离开的时候,申敖说:“陌生,你还年轻,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想做个普通人,并不容易。”
言陌生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敲响了那间借贷公司的大门。开门的人是那天的司机,他一看见言陌生就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哈哈,你来了,真是巧,你姐姐也在这里。”
言陌生警惕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一把推开男人,箭步如飞地走进去。这间借贷公司面积并不大,只是一个两室的公寓楼,可他却觉得自己是行走在荒芜的沙漠,怎么也到不了头。
里屋的门忽然打开,莫朗心满意足地走出来,他扬起手和言陌生打招呼,“是你啊,来接你姐姐的吗?”
话音刚落,馥香就脸色惨白地出现在门口。她洁白的脖颈上全是吻痕,露出美丽而嶙峋的锁骨,只穿着一件内衣。
言陌生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是回忆了原籽温和言陌生学生时代的往事,
虽然他们两个人在同一间学校,同一层楼,却拥有着截然迥异的两种人生。
当原籽温还在为自己的初恋全副武装的时候,言陌生就已经经历了同龄人一辈子不曾遭遇的变故。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如果他后来爱上她,那是因为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对方的生命里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大家之前是怎么看待男主言陌生的,希望看完这一章不会影响到对他的印象233333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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