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搞错,罗谦君身上有伤,你怎么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原籽温一连给罗谦君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柏晨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可以随随便便地消失?原籽温也明白,罗谦君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可他的一意孤行只会让她更担心焦急。
言陌生云淡风轻地坐在驾驶座上,把原籽温的责怨当耳旁风。
他悠然地说:“我觉得他离开一段时间是正确的决定,你难道不觉得你们两人的相处方式有点问题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原籽温疑惑地皱眉。
“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反之亦然。说得好听些,你们是甘苦与共,同气连枝,但事实上,却是自欺欺人,也在欺骗彼此。”
原籽温愣住了,她一时间不能消化他话里的含义。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苏黎裳和罗谦君来她家里吃饭。一室的油墨味熏得苏黎裳眉头紧锁,她站在原籽温的画稿面前驻足许久,“画的是很漂亮,但好像没有什么意思。”
罗谦君立刻在旁边说:“不会啊,我觉得很好。”
苏黎裳睨他一眼,有点不悦地说:“籽温干什么你都说好,你是她的脑残粉吗?”
“我也是你的粉丝。”他伸手搂住她,一脸的坏笑。
苏黎裳佯装满不在乎,嘴角却隐约泛起一丝微笑,她说:“我帮你找了一个客户,就是上次和你提过的VV。”
罗谦君脸色一变,缓缓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收回来,“那个又挑刺又自恋的女人?”
苏黎裳见他无比抗拒的样子,不禁婉言相劝,“VV是有点麻烦,但她可以给你介绍更多的客户,她那个圈子里有的是有钱人……”
“我不需要。”罗谦君斩钉截铁地说:“上次她来我的工作室,完全不听我的安排,对拍出来的照片指手画脚,这种客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想伺候。”
苏黎裳眼神渐冷,“你以为你还有的选择吗?罗谦君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你能现实一点,圆滑一点,我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原籽温从厨房出来眼见世界大战又要开始,连忙上前打圆场,“黎裳,每个摄影师都很重视自己的作品,当然不喜欢外行人擅自修改,他不想接这个客人就算了吧。”
苏黎裳定睛看她几秒,又望向罗谦君,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你们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拉到VV这个客户。现在反而好像是我在难为你们一样?我今天终于发现,自己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站在窗前,夕阳将她脸孔映照得明艳动人,可她的神色却有如寒霜般冰冷。
那顿饭,还没有吃就不欢而散。
或许就是那天开始,苏黎裳渐渐疏远罗谦君。她和他之间永远有个原籽温——但这和爱情并没有关系。
妈妈和外婆刚去世那段时间,原籽温有时候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警惕地环视一无所有的黑暗,感觉自己是在漆黑的海面漂泊,随时可能沉入海底。然后她就给罗谦君打电话,他困得要死也耐心地听她唠叨,直到天亮。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归属感,就像是无法融入地球的外星人。遇见罗谦君以后,才觉得自己找到同类。他是唯一理解她的人,甚至可以用相依为命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停滞不前。”言陌生望着原籽温,目光清亮,“在职场上有uporout(不升职就滚)的理论,在生活中也是同样道理。你要想方设法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世界围绕着你转。”
他的话句句在理,可听到原籽温耳里却是如骨在喉,她摇头,“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梦想这两个字对原籽温来说,早已超出它本身所具有的意义。这关乎她曾经失去的尊严,被夺走的亲情和没办法弥补的过错。
原籽温站在车外,一动不动地望着言陌生。街灯霓虹下,她从他那双沉黑幽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种与实际年龄毫不相符的孤独,固执和愁苦。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活得丰盈恣意的少女,高兴的时候笑得比别人大声,难过的时候天空也要跟着落泪。即使是逆风而行,都要腾出一只手来整理刘海,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活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劲头,永不认输。
原籽温感到浑身无力,这个晚上太漫长太难熬,她想回家了。
“今天谢谢你。”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言陌生温凉而有力的声音,“原籽温,你甘心吗?”
她脚步一滞,身体变得僵硬。
“你甘心就这样输得一塌糊涂,永远当一个Loser吗?你不想把自己失去的东西一样样赢回来吗?如果今天你灰心丧气,那你永远都会困在这个结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时尚,不仅因为这个圈子光鲜亮丽,更是因为它永远都在moveon,不往前走就会被淘汰,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原籽温愤然回头,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我已经尽力了……”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搞成这样?
她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的无能,更痛恨这种被命运迎头痛击的挫败感。
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原籽温下意识捏紧手中的购物袋,眨了眨濡湿的眼睛,已经狼狈太多,真的不想再哭了。
“原籽温,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
言陌生的音量不大,却充满力量,好像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金玉良言,不容置疑。他长长的睫毛阴影落在脸上,使清俊的面容变得柔和很多。温暖的灯影染在嘴角,仿佛是桃色的花瓣,有着蛊惑人心的光泽。
他们从初遇到现在还不超过一百个小时,可这一刻,原籽温却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他了。有多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
你可以做的更好。
眼底又涌起一阵热潮,千万种情绪在心里浮上沉下,无声无息翻涌。
可下一秒,言陌生就将她拉回现实,“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可以回《Evangel》上班。”
原籽温瞬间清醒,不禁哑然,“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随便你怎么想,这是一个机会。”他那种倨傲的语气又来了。
原籽温轻笑,“你是《Evangel》的社长,想让谁来就来,让谁走就走。所有问题在你言陌生这里都不是问题,也不过几个电话的时间。”
她知道自己有点口不择言,毕竟他救了她两次。
言陌生直视原籽温的眼睛,他的笑容变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谈梦想,如果你都不拉自己一把,就没人能帮你。”
原籽温沉默下来,她垂眸望着地面,这种安静而温顺的样子让言陌生的心也跟着变软了。
他稍稍缓和语气,“我送你回家。”
原籽温坐上副驾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车上为什么会有女式拖鞋?”
“我是一个女性服装品牌设计师,有一些女性用品很奇怪吗?”
原籽温哦了一声,又问:“你的车上次不是被我撞坏了吗,这么快就修好了?”
“我买了三辆同型号同款式的车,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男人买了三辆一模一样的宾利。
原籽温瞪他一眼,仇富心理开始作祟,腹诽了一会又问:“可是我已经办理离职手续了,再入职的话这两天工资怎么算?”
言陌生有点无奈地看她,“从这里到你家徒步需要半个小时,你想走回去吗?”
“不想……”
“那请闭嘴。”
原籽温弱弱地缩在坐车上,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说。
刚才他们纠缠的时候,他掉了一枚袖扣,琥珀色好像玉质般精巧剔透。
现在正躺在她的掌心里。
*宫玟华私人别墅内,晚上九点。
谈若莉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陪宫玟华下国际象棋。
她出手一向不留余地,杀伐决断,攻势迅猛,才几招就将她逼到绝境。
“姑妈,你真是厉害,又赢了。”
宫玟华稳如泰山地坐着,却并没有要结束这局棋的意思。
她说:“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谈若莉手一抖,险些将那枚黑色的将军扔到棋盘上。
那天总公司的董事会结束以后,宫玟华就将一份列有《Evangel》合作多年的各大品牌商的联系方式递给谈若莉。
“我之前的确有点小看单梓唯了,没想到他可以在那么短时间内收服那些董事。”
董事会的成员一共有十人,都是HA成立初期的开国功臣。当年宫玟华带领HA上下几百名员工,历经数载,在有如荒地的国内时尚市场挖开一条黄金大道。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和时间不足为外人道,现在眼见《Evangel》开始走下坡路,他们就对她如弃敝屣,找人取而代之,简直可笑。
谈若莉小心地附和,“我看那个单总也就是吃喝玩乐比较擅长,懂得如何讨好董事们的欢心。但要论真才实干,怎么能和姑妈您相提并论。”
“那群董事们只认钱,没有利益的决定是不会做的。既然他们能同意言陌生取代我,恐怕单梓唯一定给了他们什么诱人的承诺。”
宫玟华端起酒杯,酒的艳色映着她的目光。
她已经年近五十,因为没有结婚生子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身材。此刻她轻轻笑起来,甚至有几分嚣艳。
“不管他给出什么承诺,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兑现。”
谈若莉忐忑地望着对方,她已经知道了宫玟华的全盘计划。如果顺利,三招之内就能将《Evangel》彻底毁灭。
她犹豫了一下,“可是姑妈,怎么说《Evangel》都是您一手创立的,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点?”
宫玟华没有回答,而是捏起面前的一枚白色王后。
她说:“在国际象棋里,王后是威力最大的兵种,掌管着整盘棋局的生死。如果有任何兵马妄想将她吞掉,那便是自寻死路。”
只听“啪”一声,她将白色的王后放到棋盘上,逼死了谈若莉的黑王。
谈若莉心下一颤,她知道这步棋,叫单后杀王。
“言陌生在美国时尚界是很厉害,可回到这里,就不是他的天下了。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Evangel》真正的主人。”
*与此同时,童艾歆家中。
童艾歆伏在桌上,翻着手里最新一期的《Evangel》,封面上是宫玟华端庄而强势的笑脸。
拍摄这期FashionWell的时候,她也在摄影棚内。宫玟华起先非常不配合,坐在椅子上咄咄逼人地睨着言陌生。
她说:“做时尚杂志和设计服装可不同,你对《Evangel》的了解有多少?”
宫玟华用极快的语速抛出一连串问题,都是只有在杂志社工作很多年的资深业界人士才清楚的。整个摄影棚鸦雀无声,大家都带着惶恐而克制的神色望向新社长。
言陌生沉默片刻,兀自笑了。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用流畅清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逐一回答,每个答案都精准到位,有理有据。
末了,他很绅士地问宫玟华,“请问宫总编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开始拍摄了。”
童艾歆看到宫玟华脸上闪过一丝愠色,目光有如寒刀。
她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心甘情愿地被架空。
童艾歆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宫玟华为敌,可现在箭在弦上,她是骑虎难下。
电话忽然响起,在昏暗的房间内尤为惊心。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
“晚上好,单总。”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仿佛染着夜色的悠远绵长,却又掷地有声。
他说:“内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