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温暖的光亮照着大榻上的纱帐,直映得那帐中人如同一片剪影,虚幻缥缈得若有似无。
榻上的叶子仪缓缓睁开眼来,望着眼前昏暗的帐顶,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睡了多久了?难道是从早上睡到了半夜?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再这样下去,是不是下一回便醒不过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叶子仪忽然有些心慌,她紧着侧头看去,见到纱帐外几案后头那熟悉的身影,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咕噜……”
听到这一声叫唤,叶子仪直有翻白眼儿的冲动,她按了按早已饿扁了的肚子,看着他起身走近。
公子成撩开纱帐,坐到叶子仪身旁,握住她搭在薄被上的小手道。“子仪,起榻吧,食些热粥。”
“嗯。”叶子仪低低地应了声,扭着身子想起榻,身上却是使不出力气,堪堪侧了个身便倒回了软枕上。
“你许久不曾进食了,我喂你。”公子成起身半扶半抱地将叶子仪安置着靠在床榻的柱子上,起身到了外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只玉碗返回榻旁,重又坐在了叶子仪身侧。
“阿成,我睡了多久?”看着拿银勺搅动玉碗中肉粥的公子成,叶子仪眼中微微湿润,她侧头看向外头如墨的夜色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公子成吹凉了一勺米粥送到叶子仪嘴边,温柔地道。“子仪,明日我们便启程罢。”’
“明日?这么快啊?”叶子仪张口吞下那粥,咽干净了道。“能不能再等一两日?媚娘去为我寻药了,若听到消息,该是快回来了,我们等她同行好不好?”
“等我?你还知道等我!”
媚娘极是不满的声音突然传来,叶子仪一呆,眨巴眨巴眼看看公子成,转而去看刚刚迈进大殿的媚娘。
“媚娘?”叶子仪一脸的惊喜,她扶着榻沿,笑眼弯弯地道。“你可是回来了,我真怕等不到你呢。”
“呸呸呸,这说的什么话?我一听说你大婚便赶回来了,整整跑了两天两夜才从都城赶了回来,要是知道你是嫁了他,我便慢慢地走着回来了。”媚娘瞥了眼公子成,虽然不待见他,到底没有说一句刻薄的话。
叶子仪抬了抬眉。“两天两夜?怎么,有人飞鸽传书给你?这么快便赶来了?”
“哪有什么飞鸽传书?我是听阿福派来的小厮说的,那孩子说是你们要回大齐行礼,我紧着便赶回来了。”媚娘白了叶子仪一眼,很是不快地道。“还好我来得及时,若是不然,怕是你还没这快醒转。”
叶子仪疑惑地看了公子成一眼,不解地道。“我不是只睡了三四个时辰么?怎么好似不止似的?阿成,我到底怎么了?”
“你已昏迷了一日夜了。”公子成垂眸,搅动粥碗的动作一顿,直是好一会儿,他才重又抬眸,对叶子仪一笑道。“媚娘已经为你施针了,一会儿吃了药,再让她为你诊治。”
“一天……一夜?”叶子仪双瞳一缩,嘴唇微微发抖。
看到叶子仪这样子,媚娘沉着脸有些生气地道。“知道怕了?我问你,之前我留下的那玉瓶里的药,你是不是吃了?吃了多少?余下的药在哪里?”
“那个……”叶子仪给她问得一阵心虚,低着头道。“我就吃了两回,就找不着了。”
媚娘妩媚的眼一眯,盯着叶子仪道。“你那两回吃了多少?”
叶子仪头埋得更低了,声细如蚊地道。“就……就吃了两粒。”
“两粒?”媚娘扬起下巴,叉着腰瞪她。
“一回两粒。”叶子仪不敢不说实话,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一回两粒?你活腻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阿福呢?这臭小子!我临行前千交代万嘱咐,他都不管你?两粒!再多吃一回,神仙也救不回你!真是岂有此理!我找他去!”
媚娘直是气得极了,掉转身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大殿,叶子仪在榻上不敢吱声儿,直到媚娘出了殿门,她这才可怜巴巴地看着公子成道。
“夫君,你去看看吧,媚娘去找阿福,定然不能善了,你去劝劝,别让她把儿子欺负太惨了。”
公子成没有动,他只是放下了玉碗,黑沉的眼盯向她道。“那药,是什么药?”
“是……是媚娘留下救急的。”叶子仪眼神躲闪着,咬了咬唇道。“我是想着,新婚之时不能晕了,就吃了,后来又想着,与夫君洞房,总不能没有精神,才又吃了两粒。”
“媚娘那药,许你吃多少?”公子成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叶子仪却敏感地查觉到,他生气了。
“万不得已,吃半粒保命。”叶子仪咬着唇偷瞄了公子成一眼,很是小心地道。“阿成,我只是想……”
“不要说了,吃罢。”公子成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勺粥送到叶子仪嘴边,看着她吃完,又舀了一勺,声音依旧温和,可叶子仪知道,他在生气。
默默地喂完了叶子仪,公子成拿出汗巾给她沾去了嘴角的粥渍,淡淡地道。“你肚子空了太久,宜少食多餐,一会儿再食一碗。”
叶子仪点点头,小心地瞄着他道。“夫君,你生气了?”
公子成沉默了会儿,站起身来拿着粥碗走出了大殿,将那玉碗交给了外殿值守的婢女,慢慢踱了出去。
靠在榻上的叶子仪看着他离去,直觉得胸口一阵堵闷,她低下头去,小手抓紧了身上的墨绿色锦被。
他会明白她的苦心么?
她对这场婚礼的期待,她想要做最好的自己的心情,他会明白的吧?只是两粒药而已,不过是会少几日寿命而已,他会谅解她的,是不是?
抬袖轻轻捂住了脸,叶子仪拿衣袖沾去了眼角的湿痕,透白的面颊越发苍白得没有生气。
大殿外,公子成缓步走下石阶,慢慢踱到了菊田边,仰望着明月,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抬手从怀内拿出了阿福给他的玉盒。
玉盒在月光下散发着清润的莹光,与公子成玉白的手掌相衬,如同一体,他修长的五指将那玉盒一握,黑沉的眸子望向空中的明月。
“那是龙江巫族的巫药吧?”
媚娘清媚的声音忽然响起,公子成侧头看向她,把那药盒一递,沉声道。“阿福自大巫处求来的,你且看看,合不合用?”
“龙江族的大巫最擅制药,能求了来,想来也是看着勇的颜面。”媚娘接过那玉盒,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是个好物件儿,也是虎狼药,巫族续命之药,多是夺此施彼,这药,也是如此罢?”
公子成没有答媚娘的话,只是肃容问道。“子仪依法服食,无碍吧?”
“这……”媚娘眉头一蹙,想了想道。“此法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得好。”
“怎么说?”
“齐王,我便这么说罢,便是你舍了命救阿叶,你若死了,她也活不长久的。”媚娘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你知不知道?你来之前,她已为自个儿备下了墓穴,取了你的衣冠陪葬,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你,你拿自个儿的性命去换她的命,她绝不会独活。”
“她不知,自然无碍。”公子成望了眼灯火明亮的寝殿,低声道。“子仪不能再等下去了。”
媚娘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握着玉盒的手微微发抖,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既是能续她的命,死又何妨?”公子成唇角微扬,回头接过媚娘手中的玉盒,对着媚娘略略一拱手道。“子仪多年来有劳相护,成,在此谢过。”
媚娘一惊,赶忙侧身避过,屈身还了一礼道。“媚娘一介庶民,当不得王上的礼,阿叶是我恩主,护她是媚娘份内之事,不必言谢。”
“既如此,便谢媚娘之忠义罢。”公子成说罢,微微颌首,将那玉盒收入袖中,转身大步向着寝殿而去。
媚娘站在原处,面上一片凝重,她回过头很是不快地对菊田旁一株桐树后的人影道。“如何?你可满意了?”
那树后的人慢慢走出,到了明亮处站定,对着媚娘双手一揖道。“有劳媚姨相助。”
“你这孩子,怎的连自个儿父亲都算计?这一回累他受剜肉之痛,真是不孝!”媚娘瞪了还在躬身行礼的阿福一眼,无奈地道。“唉,也不知那药能不能拖到寻得巫桀,若是寻不到他,药也用完了,可就要出大事了。”
“我问过龙江大巫,巫桀此人行事乖张,与别不同,却极是喜好收藏奇珍药材,异兽地宝,他曾在九鹿山寻过药材,顺山而行,该当是能寻得到他,只要能见他一面,我便能使他自个儿来救母亲。”
阿福说得自信满满,媚娘看着他撇了撇嘴道。“阿叶生了你这么妖孽,真不知幸是不幸!你到底瞒了他们什么?难不成,那药不用和血也能续命?”
“媚姨真会说笑,若无心经之血,何以延寿?”阿福背着小手,慢悠悠地往前踱了两步,望着那寝殿道。“经此一事,父亲母亲定然再难分离,母亲再若要寻那俊美男儿把酒论事,想必是不能了。”
月光落在阿福白皙的小脸儿上,直映得那带着傲气却又稚嫩的颜面如有盈光,美得如同上好的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