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九公主便到了,由着阿美引着进了门,十九公主见到端坐在几前饮茶的叶子仪,眼光微闪,脚步迟缓地走到了案几旁。
轻轻侧转过身,叶子仪没有站起身行礼,只微微欠身道。“公主大驾,阿叶有失远迎,还望不罪。”
看到叶子仪腰间膨大的腹部,十九公主一愣,转而咬了咬唇道。“你有孕了?”
“身怀六甲,不便行礼,公主不会责怪阿叶吧?”叶子仪跪坐在几旁,侧着身,仰头目光平和地看向十九公主,黑亮的眼中一片星芒,倒让十九公主有些不敢直视。
径自走到案几旁的地榻上坐下,十九公主沉默了会儿道。“我知晓你的身份了,叶姬,你便是那时的叶长生罢?皇兄说你一直跟在成哥哥身侧,我原是不信,看来,都是真的了。”
窗外明月如镜,清风徐徐,吹进这小室内,直引得烛火飘摇,人影起舞,叶子仪静静地坐着,清明透澈的黑眸中流动着星河一般的烛光,她端坐着拿起面前的茶盏饮了口茶,垂眸倾听十九公主倾诉。
十九公主神色恹恹,语气中带着几分悲伤,她也不等叶子仪回话,垂眸盯向叶子仪的肚子,有些羡慕地道。“我打记事起,便钟情于成哥哥,一直想着有一日能做他的夫人,为他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人各有命,公主今日叫阿叶来,不是要与我说这些罢?”叶子仪轻抚着肚子,淡淡地道。“我听阿成说,公主应了他,只占夫人之位,不与旁人争宠,便是不承欢爱也是甘愿,可有此事?”
“他……连这些都与你说了?”十九公主脸色一白,咬着唇道。“他竟然……竟然……”
“这些不重要,阿叶倒想问问公主,公主可曾想过,若真做了公子的夫人,这样一来,等同于孤寡一生,公主真的甘愿么?我的孩子虽然可以叫公主母亲,可终究非你亲生,公主也甘愿疼他爱他,事事为他着想么?”
叶子仪看着十九公主越来越白的脸色,轻叹了声道。“公主,你做不到的。”
“不!为了成哥哥,我什么都甘愿!只要能在他身边,只要他还如从前一般当我是妹妹就好,我不要他的恩泽,也不要儿女,你也好,旁人也好,只要是他的孩儿,我都疼惜爱护!不管今后他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有怨言,叶姬,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且放心,我都想明白了,只要成哥哥娶我,死后能与他同寝,我什么都不要也甘愿!”
看着神色挣扎又急切的十九公主,叶子仪淡淡地道。“公主,公子已经许了我百年之约了。”
小室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十九公主抖着唇,海棠色的蝶戏牡丹裳衣也难掩她苍白的面色,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子仪那黑亮如星河般的眼,那绝望的模样,仿佛要晕了过去。
“公主……”十九公主随行的宫婢赶紧上前扶住了身子打晃的十九公主,她有些不满地瞟了眼叶子仪,却是不敢开口责难。
“无妨。”十九公主白着脸推开了那宫婢,缓了缓情绪,垂眸道。“想不到,成哥哥竟为你情痴至此,罢了,既是如此,便随着他的心意吧,左右我还能做他的夫人,还有何所求呢?”
叶子仪眼眸转了转,眉头微皱,眼前的十九公主实在是变化太大,与在梁都时大相径庭,她一时还真分不清这人是在演戏还是真心。
“公主为何要忍让至此?便是不嫁与公子,依公主的地位人品,寻个一心待你的夫君,也不是难事罢?何必如此委屈求全?”
“一心待我?”十九公主苦笑,幽幽地道。“这世上,真心疼我的,只有母后和成哥哥姣哥哥,谁会真心待我?与其与个不相干的人相伴终生,我倒愿意待在成哥哥身旁,能得他相护,偶尔与他相见,我无憾了。”
“能做到这一步,公主还真是痴情。”叶子仪转眸望向几上的灯火,如同叹息一般地道。“只可惜,这动情之人,便如那飞蛾,只见光芒,无惧生死,唉……这都是何必呢?”
“说得却也没错,可不就是如此么。叶姬,我今次见你,并非如秋姬所言那样跋扈,不知进退,你这人,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十九公主这话一出,叶子仪禁不住一声冷笑。
“呵,公主只与我说了两句便觉得我有可取之处了?他日你进了府中,便不怕我还报当年那两鞭之仇?”
“我原是怕的,现下见了你,与你说了话,我便不怕了。”十九公主看着叶子仪唇角微微一扬,紧接着摇了摇头道。“从前是我太过轻信于人了,你这模样,绝非是迷惑成哥哥的那一类妇人,那两鞭你若真要讨回去,我也让你打上两鞭便是。”
“呵,公主说笑了,阿叶怎么敢呢?”叶子仪垂眸,沉默了会儿,她忽然开口道。“公主可以等阿成五年么?”
“什么?”十九公主一愣,不解地道。“五年?你要我等五年再与成哥哥大婚?”
“非也,非也。”叶子仪摇了摇头,抚着高耸的肚子低声道。“可能五年后,也可能更快,我就会离开了,到时便没人再与公主争宠,公主也可以和阿成白头到老了,只是我放心不下这孩子,只有斗胆请公主多多照拂我的永忆了。”
“姬要往何处去?成哥哥怎会放你离去?”十九公主往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扶在几面上急道。“叶姬,你若是这样走了,怎么对得起成哥哥的一片深情?若是你对他无情,为何还要为他诞育孩儿?你、你……”
叶子仪轻轻闭了闭眼,低声道。“公主不必恼我,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只是,人是不能与天相抗的,公主,这便是命啊。”
“什么不能与天相抗?你说明白些。”十九公主顿住,不解地打量着叶子仪,语气却仍是着恼。
叶子仪温柔一笑,两手搭在肚子上,看着那凸起的弧度,她话语间都带了几分温情。
“不瞒公主,我是不能与阿成白首的,这个孩子,许是我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待得他日我离去,十九公主,烦你收这孩子在膝下吧,不管将来你与阿成有没有子嗣,都请你善待他,如同亲生一般地对他,阿叶谢过了。”
“你、你说这话是何用意?你……真的命不长久了?”十九公主瞪大了眼,看看她的肚子,又看看温柔微笑的叶子仪,满脸震惊。
“是啊,说这些没有旁的用意,只是这件事,公主知晓就好了,不必与阿成多言,我怕他若知道,便不会再迎娶公主了。”
叶子仪说罢,抬眸望着那跳动的灯火凄然一笑道。“这情啊,于谁都是同那飞蛾一般,明知前面是葬身的火海,却是逃不开,避不过,却也可笑。”
十九公主沉默了,她低着头慢慢坐回原处,许久都没有开口,两人便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灯花爆裂,久久不能成言。
直是过了好一会儿,十九公主才正身端坐,肃容道。“姬所言之事,十九,必不负所托!”
“多谢。”叶子仪微微屈身,她有些笨拙地站起身来,向着十九公主一礼道。“快入夜了,妾还要赶回住处,告辞了。”
“姬且去罢,不必多礼。”十九公主点点头,忍不住又望了眼叶子仪的肚子道。“你这孩儿,就叫永忆么?”
“是。”叶子仪理好了裙裳,再次屈身道。“今后,烦劳公主对他多加照拂,我替永忆先行谢过了。”
“他的名,是成哥哥取的么?这么早便定下了?这名儿听着像是男子用的,若是女娃,也要叫永忆么?”十九公主有些好奇,眨着眼像个小女孩儿似地望着叶子仪,只等她回话。
“不是,是我取的。他会是个健壮的小儿,有公主与公子的庇护,一定会长成个英伟丈夫的。”叶子仪说罢,淡淡一笑,向着十九公主一屈身,后退两步向外走去。
“哎,叶姬!”十九公主突然叫住了叶子仪,顿了顿道。“你……你今日说的事,莫要诓骗于我。”
叶子仪失笑,微屈着身子道。“公主不骗阿叶,阿叶也不会对公主妄言,请。”
“请。”十九公主轻轻颌首,直望着叶子仪出了门,许久也不曾回神。
灯火跳跃,映在十九公主眼中,一片暖色,她眼中有疑惑,有释然,也有着浅浅的期待,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
“你说,这叶姬说的话,可信么?她怎的这般大胆?竟是敢与我托负后事?”
跪坐在十九公主身侧的宫婢伏地想了想,低声道。“奴婢愚钝,实是不知。”
“看她说的,不像妄语。唉!若是她真的只有五年寿数,那成哥哥怎么办?”
十九公主叹息了声,往几上一倚,两手捧着下巴,看着几上那灯火闷闷地道。“有一句话,叶氏没有说错,钟情一人,真是如同飞蛾扑火,我为着成哥哥,她也为着成哥哥,只是,我扑入那火中,不过化成灰烬,她却能让那火随着她一同化成灰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