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模糊的银红床帐,叶子仪努力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看清那绣着莲纹的帐顶。
盯着那帐顶又看了好一会儿,叶子仪费力地侧过头去,见到趴在地榻上的阿美,她欣慰地扬唇一笑。
活过来了。
转眸望向那透过窗子的阳光,叶子仪慢慢放松下来,直觉得那淡淡的暖黄色光线分外可亲。
房门轻响,一个裙上系着双鱼木佩的婢女端着水盆进了屋子,看到榻上的叶子仪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浅笑,她愣了下,接着,那婢女放下水盆,快步到了榻前伏在脚凳上一脸喜色。
“夫人醒了?可能认出奴婢么,可有不适?”
“怎么会不认得你,我没事。”叶子仪无力地摇摇头,问她道。“这是哪里?”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那婢女赶紧倒了杯清水递到叶子仪嘴边,低声道。“夫人先喝口水吧,咱们到了齐国了,现在游君的别苑里。”
“游郎的别苑?”叶子仪饮了口清水,有些虚弱地道。“可是烟雨楼么?”
“是。游氏郎君一入齐都地界便使人带了夫人到这儿来。”那婢女小声回着,扶着叶子仪坐起,接过她递来的白玉杯子放在一旁道。“这里不能传信,一时不能与陈互通消息了,主公曾说要来齐地,也不知是否到了。”
“越人要来么?”叶子仪双眼微亮,温柔一笑道。“许久不见越人哥哥了,他能脱身来齐,看来陈地是安稳下来了。”
“嗯,夫人且安心调养,等过了这阵子,许是能与主公相见。”那婢子说着,弯眸一笑,很是开怀地道。“夫人且等等,我去禀报游氏郎君和药老一声,成公子也留了人在这里等消息,都盼着夫人早点儿醒来呢!”
叶子仪点点头,看着那婢子匆匆出门,她慢慢往后一仰,长长地吁出口气来。
轻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叶子仪唇角微勾,喃喃地道。“宝宝,是你吗?你也想见娘亲是不是?所以舍不得娘亲走,对吧?放心吧,娘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出生的,只要你与你阿爷平安,娘就安心了。”
不多时,就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渐行渐近,叶子仪侧头看去,禁不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阿叶!”当先闯进来的,是一脸胡茬儿的勇,他大步跑到榻边,直是惊得趴在几上睡觉的阿美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勇坐到榻沿看着病弱的叶子仪哽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醒了,终于醒了!”紧接着,拂右也大步到了榻旁,打量着面色蜡黄的叶子仪,眼中竟是有了几分湿意,他看了她许久,这才点点头涩声道。“我去回复公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拂右刚走,那边游湛也到了,看着叶子仪黑亮有神的双眼,他神色一松,理了理她额上的发丝,眼神温柔地道。“阿叶,我们平安到齐都了,放心罢,没事了。”
叶子仪堪堪点头,外头又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夹着喘、息声传来。
不一会儿,满头白发披散,衣裳凌乱的药公脚步微浮地进了屋子,扶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勇和游湛道。“你们两个,方才赶都赶不走,一听夫人醒了,便惶惶如鸡疾疾如兔,让老夫好一通追赶!”
“药老。”见到这样的药老,叶子仪不由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角带着泪光道。“我回来了。”
药老侧过头去,抬袖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水,‘顺便’沾去了眼角的湿意,很是不满地道。“夫人睡得太久,公子都怨怪老夫无能了。”
“是阿叶错了,药老宽宥则个。”叶子仪身子一倾,微微低头,一旁的游湛不等勇上手,一把将叶子仪搂住,扶着她坐回了原处。
“药老不会怪你的,看他如今底气十足的,方才不是与我们一样担忧?”游湛说罢,往一旁让了让,笑道。“药老,请诊脉罢。”
“小子好生话多!”药老瞪了游湛一眼,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住的喜悦,他含笑上前扣住叶子仪脉门,捋着胡子细细诊了起来。
看着床榻周围这些人关切的眼神,叶子仪直觉得心里满满的,她活过来了,还好,她活过来了,有这样一群人在记挂着她,何等幸运?
外头晴阳高照,枝裹新绿,里头笑语阵阵,一派欢乐,烟雨楼后园内难得的热闹,这一片和乐之声,直沁润了满园的春色,渲染了飘渺的江山画影。
……
晨风吹动树间枝子,浓绿的新叶映着朝阳,浮着淡淡的莹光,天空一片新碧,浮云寥寥,飞鸟嬉戏,鸟儿划翔过盛开的桃花,直引得那粉瓣红蕊摇摆轻颤,香沁微风。
安静的林间小路上,一辆蓝缎马车缓缓而行,车内不时传出几声女子的低语声,却是只有一人在说,听不到回应。
“阿芙,我听说这烟雨楼可不是寻常的所在,此次徐仆射能在烟雨楼出入,看来王上真的很看重他啊。”
顾澄摆弄着身上新制的桃红色蝶戏牡丹裳裙,一脸的期待兴奋,她扒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刚刚见到林木后烟雨楼的飞檐,顾澄便叫了起来。“烟雨楼!是烟雨楼!”
消瘦的向芙脸上扑着厚厚的铅粉,她静静地坐在车内,看也不看顾澄一眼,一张脸仿佛没有生气似的,连眼神也空洞得可怕。
“我说阿芙,今次前去,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若是不能说动徐郎纳你为贵妾,怕是真的要嫁那六十的王尚书做填房了,唉,向府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那徐郎肯是不肯。”
顾澄理了理鬓发,瞟了眼一言不发的向芙,不高兴地侧过头去,满眼兴奋地看向那越来越近的楼阁。
随着马车走近,烟雨楼的轮廓也渐渐清晰,顾澄看着那高大古仆的高楼,直是呼吸都快了几分,她再一次理了理身上的华服,深吸了几口气,一双眼明亮得近乎闪光。
马车停在了烟雨楼正门,随行的奴仆拿了脚凳放在车旁,顾澄也不顾向芙,抢先一步下了马车。
向芙抬起眼来盯了顾澄的背影一眼,面色微沉地随在她身后,慢慢走下车去。
春日花木正盛,早间的风带着草木特有的香气,顾澄深吸了口气,妆容精致的小脸儿直是容光焕发。
不一会儿,楼门口跑出一个清秀的小童来,那小童上前躬身行礼,带住了马,领着马夫向着一旁的草棚而去,随后,楼里打扮一新的小二缓步走出,很是有礼地迎向了二女。
“二位娇娇,清晨便至,不知寻何雅趣?”
不待向芙开口,顾澄便上前一步问那俊俏的小二道。“我且问你,今日可有一位徐仆射前来?他在何处?与何人同行?”
“这……方才开门,尚且不见有客,恕小人无力为娇娇分忧。”那小二后退了一步,躬身清声道。“二位若要赏景,请二楼风来阁小坐。”
“来得早了么?”顾澄有些泄气,小嘴儿微嘟地转身,不高兴地对向芙道。“阿芙,徐郎尚不曾来,你那下人怎么打听的?害我白白起了个大早。”
向芙依旧没有说话,一双眼幽幽地盯着顾澄,直看得她低下头去,向后退了两步,向芙这才对那小二开口道。“不必了,便在楼下寻个安静的所在便是。”
“是。”小二应声,领着向芙向楼内走去,顾澄跟在款款而行的向芙身后,很是不服气地瞥她一眼,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两人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相对而坐,直到小二上了茶,顾澄也没再开口,她一脸的不高兴,只是歪着头看向窗外。
桌上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直是过了快一个时辰,外头那大道上才远远地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顾澄正眯着眼要打瞌睡,听到这马蹄声,她直是精神一振,抻着脖子便向窗外望去。
外头的小道上车马渐渐显现,却是有四五辆豪华的缎布马车先后到来,那些马车金辕玉饰,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大世家的子弟所有,随着那些马车陆续在草棚停下,五六个华服玉冠的青年说笑着下了马车,那领头的,赫然是容颜温润的公子汤。
“呀!公子汤也来了!”顾澄兴奋得小脸儿微红,她咬着唇,向往地盯着谈笑温和的公子汤,满眼的倾慕之情。
向芙也侧过头望去,见到公子汤身侧谈笑风生的徐陵,不知怎的,她口中一阵发苦。
曾经她那么不放在眼中的小小谋士,一年后,竟然成了右仆射,他那样意气风发,反观自己,却再没了显赫家世,如今反而要来求他聘她为妾,真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公子成,如果不是那个叶姬,她堂堂向氏娇娇,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想到这里,向芙心口一阵疼痛,她紧紧地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绪,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恨意,深深地吸了口气。
“啊,那是邢太尉家的四郎!这四郎果然俊俏,要是能得他青眼,也便好了。”顾澄挨个儿把这些青年打量了一遍,只觉得个个儿都好,险些挑花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