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你不知公子放在你身上的心思有多重么?”拂右叹息了声道。“那日你在归途遇险,我们入城并未在碧波楼见到公子,待寻到公子时,城门己是快关了,是公子强行出了城,直在郊野找了你一夜,我们都以为公子是疯魔了,谁劝他也不听,便就那么在黑夜中喊你的名字……”
叶子仪咬着唇,许久才轻声道。“傻子。”
“你以为公子平日里少言寡语,便是寡情薄性之人么?他是不懂得去说,也不屑去说,公子同你在一处,话说得算是最多的了,阿叶,你到底明不明白?”
拂右没有责怪叶子仪说公子成傻,那一次,连他都觉得自家公子是在犯傻,不过一姬而己,便是合了心意,总也不必这样挂在心上,若不是叶子仪聪慧知晓进退,他当时真想让她就这么在公子面前消失,若要为王,这样多情痴迷于一个妇人,总归不是好事。可是,公子有她,脸上的笑是最多的,因着她的聪慧,路也更顺畅,怎么说都是利多于弊。
“我明白。”叶子仪眼圈一红,两滴清泪猝然落入了陶碗中,碧绿的汤水在黑釉的陶碗中轻轻摇晃着,乱了她的影象,也乱了她的心神。
看着那碧色荡漾的茶汤,叶子仪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她低低地开口道。
“我一直都明白,阿成是待我不同的,他是用了真心的,可是,哥,你不明白我。我不能容,也不能忍,若是阿成真有一日娶了夫人,我是不会容得下那人的,再这样的纠缠下去,我真怕有一日我会疯了,疯到会和阿成一起同归于尽!”
拂右愣住了,他没想到叶子仪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竟是不惜说出同归于尽的话来,一时间,他那规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这人,一旦动了真情,便不会轻易放手,哪怕毁了,伤了,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哥,我不想伤了他,更不想毁了他,若是在他身边彼此折磨,我宁可受断臂之痛,与他各安天涯,哪怕今生再不能相见,我也不想让自己在悔恨的追忆中渡日。阿成是我的夫,永远都是,可是,若我不是他唯一的妻,我们终归会相爱相杀,没有结果的。”
叶子仪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哽咽,她说得很认真,也很明白。
不得已的分离,是为了两个人的幸福,他很快会有新的娇妻美妾,会有更多的美人,可是她容不得任何一个女人接近她认定的夫君,这样的死局,根本无从开解。
拂右不明白,他只看到公子成对她的好,却不知道她内心的苦处,她的离开,只会是他一时的痛,而留在他身边,却是她的剜心之痛,这一生,她的时间不多,却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她不能困在这个局里,再痛再难,没有结果,也要舍,也要断!
拂右也垂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阿叶,你为公子做了这么多,不是心中也有公子么?为什么不能忍一忍,改一改?你性子这样强,让公子他情何以堪?”
“哥,人的秉性是不会改变的,我便就是这样的人,便是我说了会改,你觉得事到临头,我会真的有所改变么?”叶子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两滴清泪落在衣袍之上。“不会的,真的不会的。”
“唉……阿叶,我知道了。此事,我不会再提了。”拂右长长地叹息了声,缓缓站起身来,他站在案几旁静静地看着垂头坐着的叶子仪,许久又是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木屋。
看着拂右走远,叶子仪放下陶碗,扶着几案站起身来,缓缓向着屋门走去,她走得很慢,也很坚定,慢慢地脱出屋内昏暗的光影,她走进屋外晴暖的阳光中,迎着那温暖耀眼的太阳,轻轻闭上了双眼。
终于都说出来了,拂右他们,也该明白了吧?如果他们真想拥公子成为帝,那么,她绝不会阻任何人的道路,而如果她留下,只会让所有人都痛苦,他们不会想要这个结果的。
叶子仪抬起胳膊,手搭在眉骨上稍稍遮了遮阳光,眯着眼望向远处那似是无尽的营帐。
不管以后如何,她都要替他把握好现在,眼前最该关心的,是这一场战事,儿女情长都可以留到战争以后,她还要为他打算筹谋,哪里有功夫伤怀矫情呢?
深深地吸了口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叶子仪缓缓吐出口浊气来,慢慢低下头去。
五月了,还有四五个月,大军就要开向魏境了,听起来时间还很富余,可是真正运作起来实在是太紧张了,魏地天寒,军医药士也是要备着的,长途行进,兵士也会有损耗,二十万人,要怎么开销?
这些东西,叶子仪也是在屈公那里听过一些的,只是都是些理论经验,实际怎么操作,怎么布置,她真是没底,想帮徐陵也不知道从何帮起。
统计军需,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只恨当年在山上没好好跟屈公他老人家学一学,如今只能后悔自己当初太懒了。
戴上斗笠,慢慢地在木屋前踱着步,叶子仪半眯着眼,努力回想着从前屈公说过的话,那些关于两军交战需要在意的细节,这一想便有些想入了神,完全没有留意到木栅外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拂右隐在木栅外的草堆旁,眼神定定地落在叶子仪身上,直随着她走了十几个来回。
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忧烦,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在眼底,仿似火焰在翻腾。
看着叶子仪那清瘦的身影边走着边叹息,拂右直是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有动弹,他扶着长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眼中的神情也是一再变幻,最终都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抚着长剑的手柄,拂右垂下头去,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他猛地一转身,钻入旁边营帐的过道间,不多时便没了影踪……
徐陵的动作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就带着一队兵士回来了,百多个布衣皮甲的兵士站成了十行十列,这一小片广场上瞬时便显得拥挤了起来。
叶子仪绕着这些兵士转了一圈儿,站在众人面前突然高声道。“蹲下!”
有三分之一的兵士照做了,而后陆陆续续又有人蹲了下去,叶子仪估算了十秒的时间,见还有二三十人还不明所以地站着,遂道。“令行禁止,诸位借调到我这里,便当听从我的指令,刚才蹲下的,可以留下,还站在这里的,劳烦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吧。”
那二三十个兵士中很有几个不满的,当着徐陵的面不好发泄出来,狠瞪了叶子仪一眼纷纷退去了,那蹲在地上的人有几个神情有异的,叶子仪都一一指了出来,也打发了回去,转眼间,原本站了百十人的空地上,只留下了半数兵丁。
见到如此情形,站在叶子仪身后的徐陵忍不住走上前来,把叶子仪拉到一旁担忧地小声道。“阿叶,你不是要百人相助么?这一下只剩下一半人手,如何计数?”
“不妨事,兵士若不遵令,与榆木无异,我要的,是听从指令,按部就班的下属,不是无视训令,目中无人的军士,放心吧,不会误了兄长所托之事的。”叶子仪笑了笑,吩咐余下的兵士在栅内安扎帐篷,拉着徐陵道。“走,去看看你的仓库!”
徐陵倒不矫情,叶子仪说的也算用兵之道,他也明白,知道了她心里有底,也就不多问了,当下带着她就奔了营地内的那一排排盖着油布的木屋。
不得不说,徐陵是有些才干的,仓库里的布匹兵器,军粮军衣都有专门的仓库,摆放得也很是整齐,叶子仪一间一间的仓库看去,心中暗自记下了仓库的摆放和布局,大至也有了些计较。
看了一轮下来,外头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叶子仪也倦了,查看了一番那五十多人搭好的营帐,就要跟徐陵告辞。
徐陵哪里肯让她离去?拉着叶子仪便要留她过夜,叶子仪哪儿敢啊?几番推脱无果,两人便在这小广场上聊开了,正聊得起劲儿,就听栅门边有兵士的声音传来。
“公子!”
听到这一声‘公子’,叶子仪一喜,赶忙侧过头向着那木栅处看去,只见火把照亮处,一个高大俊挺的身影慢慢走近,却不是公子成。
在这营地中,能被称作公子的,除了公子成,就只剩下一个公子汤了,叶子仪赶忙理了理衣裳,对着那人就是一个深揖。
“徐陵见过公子。”徐陵当先上前一步,向着那人一礼,态度很是恭敬。
“听闻你去小梁将军那借了一百个兵勇,后来又打发了一半回去,怎么?库区这里少人手么?”公子汤微笑着虚扶起徐陵,打量了一旁还弯腰作揖的叶子仪一眼道。“这位,莫不就是今日与阿成同行的那位先生么?”
“是,在下叶长生,见过汤公子。”叶子仪没有和公子汤接触过,不敢怠慢,行礼时比平常更恭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