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飕飕声。随着几声惨呼,一阵兵刃撞击的乒乒乓乓划破了这幽深的夜空。
又有几枝羽箭从墙外飞进来,祁天辽一把拉开李贤,躲过一枝;右袖中抖出短刀,抬手拨开了两枝。
“走后门!”方韦大喊一声,拔步飞奔到院墙边,拉开了后门。
两个黑衣人猛的撞将前来。方韦起手一刀,劈翻一个,另一个却闯进了后院。祁天辽此刻不得不撇开李贤,左手亮出横刀逼开那黑衣人的兵刃,右手中短刀扎进了他的腹内。
谁也没有注意到,乘着祁天辽撇开自己的工夫,李贤弯腰拾起了一枝羽箭,藏入了自己的袖中。
此番祁天辽在这宅院的后门外预伏下了五个部曲接应自己,而攻打后门的风尘社众有八人。一番厮杀,风尘社躺下五个,散掉三个,而方家的部曲也倒了一个。
此刻已有两名方家部曲拈弓搭箭,守在后门口,另两名部曲守在十步之外;方韦则和祁天辽挟着李贤,奔出了后门。
可是就在众人认为即将得手的这一霎间,陡然又传来一阵羽箭破空之声。
“啊……”方家部曲又倒下一个。另外三名部曲连忙发箭回射,一干人众又挟着李贤,退回了后院。
忙乱中,祁天辽兀自拾起了地面上一枝恰才射过来的羽箭。
“入娘的!”方韦抹了一把额上滚落下来的汗珠,喃喃的骂道,“风尘社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不是风尘社,”祁天辽看了一眼箭镞,一颗心蓦的提到了喉咙口,“是丘神勣……”
这枝箭不是三棱箭镞,而是寻常的凿子箭镞。
此刻,前院的扰攘越来越响,喊杀声、箭镞破空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阵急促的脚步慌慌张张撞到后院,扯着嗓子喊道:
“队正,队正,不好了,适才那个……是假的……”
一个部曲抬手一箭,将那报事人射翻。然而这句话再一次无情的证实,丘神勣果然来了。
“怎么办?”方韦盯着祁天辽,急切的问道。
沉吟片刻,祁天辽双眉一蹙,断然说道:
“还是走后门!方韦,你带一个人开路;其余二位,断后。”
他知道,丘神勣得天后意旨,并非真想杀死李贤。眼下自己这干人,显然也是来救李贤的,他丘神勣不到得会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要奉李贤起事的人。因此,仍旧走后门带走李贤,说不定丘神勣还真会放过自己。
当下一干人众打开后门,方韦和那部曲连珠射出几箭,引着祁天辽和李贤快步飞奔而出。丘神勣的官军也朝己方有一搭没一搭的发箭,仿佛堵截的人手不够,又仿佛在节省箭枝一般。
今番果如祁天辽所料,一干人众平安出离了险地,眼见着巴州城的北门就在眼前。
伏在北门左近的两名方家部曲立时突出,放翻了两个门军,将城门轧轧的拉了开来。
此刻,先前把守在宅院前门左近的方周和另两名部曲也已赶来会合。方周上前放下吊桥,众人过了护城河,一个部曲从背囊中倒出干柴、硫磺等引火之物,在吊桥上放起了一把火。
看着那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巴州城墙,祁天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嘿!得手!”方韦狠狠的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两个弟兄……”方周幽幽的说道。
祁天辽沉沉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拉着李贤,往北疾步走去。
他的潇潇和另一个部曲带着马匹和行囊,在五里单牌处等着他们,他们约定,若三更不到,他们便要径直回南郑歇马乡了。
适才在北门外斩关时,祁天辽仿佛隐隐听得已打二更二点了。
五里路很快便走完了。
然而当一行人众来到单牌处的短亭时,本该映入他们眼帘的秦潇、部曲、马匹和行囊却被四下里的一片空荡荡给抹得无影无踪。
祁天辽心下不由得蓦的一揪,他撇下李贤,奔出几步,大声喊道:
“潇潇!潇潇!”
连喊了八九声,四周仍是一片沉寂……
刹那间,他从心底撕扯出一句怒吼:
“江湄!你给老子滚出来!”
祁天辽的确猜得不错,这一声怒吼也果然起了作用。
顷刻间,一丛鬼一般的人影出现在了短亭左近。
两名身穿黑衣的风尘社众挟持着秦潇映入了祁天辽的眼帘,她脖子上兀自架着一口横刀。
孟琳、马诚、翠儿和戴着幂离的江湄也都在这人丛当中。
“潇潇!”祁天辽上前一步,转问江湄道:
“你想怎么样?直说!”
“直说?好!一,感谢祁秀才替我们救出了太子,眼下就请太子移驾。二,秦潇已不是我风尘社中人,我们之间那笔帐,也该好好算算了!”
“嘿,我们还一个兄弟呢?”不等祁天辽答话,方韦上前一步,朗声问道。
“他不肯就范,已送他上路了。”
“你——”方韦噌的拔出了兵刃,却强压着怒气,没有冲上前去。
“好!”祁天辽说着话,袖中抖出短刀,一把揪过李贤,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潇潇若少了一根头发,”他沉声说道,“你们就奉具尸首去起兵吧!”
“你……”江湄见祁天辽陡然拿李贤发难,心下倒禁不住一惊,“你……不是也要救太子的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敢对太子下手?”
“那你就试试看!”祁天辽说着话,手底加劲,一缕鲜血从李贤的喉间缓缓流了出来。
“别……”江湄见状,慌忙扬手阻止道,“别伤害太子!有商量!有商量!”
“没商量。”祁天辽冷冷的说道,“把潇潇、孟琳和翠儿放回来,立刻!否则,我们两边就一块儿收尸!”
“成交!”江湄咬牙切齿的答道。
随即她转向那两名挟持秦潇的社众:
“放人!”
社众收起横刀,秦潇轻吐了一口气,上前拉起翠儿的手,又转身去招呼孟琳。
“天哥,”孟琳忽然后退一步,开口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眼下……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孟琳!”祁天辽见秦潇已平安,自己便放开李贤,收起短刀,对孟琳说道,“此事凶险!盼你不要参与进去!崔三郎还在长安等你呀!”
“天哥……”孟琳强咽着泪水,断断续续的说道,“那就烦你告诉崔三郎,有缘再会,无缘……那就下辈子吧……”
言讫,她转过身去,牵起短亭外一匹马,翻身跃上,催马往北飞奔而去。
江湄把手一扬,两名社众也攀鞍上马,跟随孟琳而去。
“孟琳……”
可惜此刻不论祁天辽喊多大的声,孟琳也听不到了。
秦潇牵着翠儿的手,从短亭中一步步走出。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短亭四围一干人众一齐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李贤看了看那一干朝他施礼的人,又扭脸瞧了瞧祁天辽,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迈步缓缓朝短亭走去。
秦潇和翠儿与李贤在短亭阶前擦肩而过。
刹那间,祁天辽陡然看到,江湄已拈弓搭箭,对准了秦潇的后心。
“潇潇!”祁天辽慌忙拔步朝短亭飞奔。
与此同时,那枝羽箭已然离弦射出。
然而就在这一霎间,与秦潇同行的翠儿蓦的翻转身躯,挡住了秦潇。
哧的一声,羽箭没入了翠儿的胸膛。
“不!翠儿……”祁天辽一声狂喊,一把扑上前去。
“抄家伙!”方韦一声怒吼,方家的部曲立刻弓上弦、刀出鞘,摆开了阵仗。
风尘社那边,自然也排开了同样的阵势。
祁天辽则与秦潇一道,抬着中箭的翠儿返回了阵中。
“翠儿,翠儿……”秦潇将翠儿抱在怀中,祁天辽跪在她身侧,二人不住的唤着她。
“啊……祁秀才……”翠儿双眼昏蒙,无力的说道,“我……我终于……把这条……命……还……还给你……你的娘……娘子了……”
“翠儿,不……你的命不是我的,不是潇潇的,是……是你自己的……”
“潇……潇姐,能……让我同……同祁秀才说……”
秦潇点点头,抹了一把泪水,将翠儿轻轻交给了祁天辽。
“祁……秀才……”翠儿强抬起身子,想将嘴凑到祁天辽耳畔。祁天辽赶紧俯下身躯,将耳朵凑下去。
“祁……秀才,放……心吧,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秦潇的确永远不会知道了,翠儿也永远不能再说话了……
祁天辽牙关一咬,将涌到眼眶中的热泪逼了回去,把翠儿轻轻放倒在地上。
二人一齐跪倒,朝翠儿的遗体拜了四拜。
拜毕,二人直起身来,秦潇朝祁天辽看了一眼,祁天辽点了点头。
哧……秦潇伸手,将插在翠儿胸膛的羽箭拔了出来。
二人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只是一齐将这枝羽箭朝江湄举了起来。
“好!”江湄朗声说道,“我们永远誓不同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