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时雨时晴,而日子自是一天暖似一天。此行虽然前途未卜,然而与自己心爱的人作伴一路同行,还有什么可抱怨、可担忧的呢?
二月二十一照例是个好晴天,二人先去了一趟梁州城内檀青的家,给她哥哥檀碧捎去了檀青的第二封书信;傍晚时分,他们便催马驰入了南郑城中。
祁天辽领着秦潇寻到一个多月前孟琳和翠儿下榻的客栈,在前堂叫了饭菜,便向掌柜打听孟琳一干人的下落。
“客官来得不巧,”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示意身旁的伙计将零散的铜钱按缗串好,“他们……嗯,今天是二十一,他们十九上午就走了。”
“一位郎君、两位小姐,都走了?”
“是,都走了,帐也都结清了。”
“如此,多谢了!”
祁天辽从柜台往自己的座头走去时,忽然发现窗边坐着两个身穿褐麻布短衣的青年,正朝自己这边张望。
许久没看到这身专属团牌社的装束了,乍一出现,祁天辽居然感觉有几分莫名的亲切。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了个方向,朝那两个青年走去。
秦潇见祁天辽陡然转向,赶紧顺着他走的方向望去。
乍一见到那两个青年,她心中禁不住一揪,下意识的将袖中的短剑抖到了手中。
那两个青年见祁天辽切近,倒仿佛并无动手厮打的意思,一个青年朝祁天辽迎上前去,将一张纸笺塞到了他的手中,另一个青年取出一串钱扔在几案上,二人随即不声不响的走出了客店。
祁天辽将纸笺捏在手心,望着那两个青年渐渐消逝的背影,耸了耸肩,转身回到了秦潇身边。
“天哥,吓死我了!”秦潇一把捏住祁天辽的手,“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两个厮打呢!”
“恰才确也有点这个意思,”祁天辽捏了捏秦潇的手,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将那纸笺放到几案上,“可这二位,还真不像团牌社里的人。”
秦潇打开纸笺,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这么几行字:
“伯远如晤:南郑诸人,已赴巴州。弟见字,恳盼辱临草舍一叙。嘱。豫字。”
“原来他们是方博士派来的人。”秦潇合上纸笺,恍然大悟的说道。
“我就说嘛,”祁天辽嘿嘿一笑,“这二位还真不像团牌社里的人。”
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在歇马乡孔宅西边的山头后面,二人跳下马来,秦潇将两匹马牵到一处,祁天辽上前去打门。
“死人来啦!”随着这一声熟悉的音调,方恒豫那白皙的面庞出现在了门洞内。
“这么说,江湄他们也都知道丘神勣已经动身了?”方恒豫将二人引入堂屋坐定,吩咐下人摆上酒来,祁天辽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不错,”方恒豫一边示意下人给祁天辽和秦潇斟酒,一边回答道,“所以,他们已经动身了。”
“那……你怎么没有一块儿去?”
方恒豫没有回答,他垂下眉眼,浅浅的啜了一口酒。
俄顷,他陡然抬起双眼,看着祁天辽,凝声问道:
“莫非……你都知道了?”
祁天辽端起盏子,朝方恒豫举了举,也啜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两条。第一,把李贤抢出来,不让他们双方都得逞;第二,好歹把孟琳从这泥潭里拉出来,别让崔三郎伤心。”
“所以了,”方恒豫瞅着祁天辽嘿嘿一笑,“这便是我没有跟着去的原因。”
“那我可真得感谢你这方坚实的后盾啦!”祁天辽也嘿嘿一笑,仰脖将盏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说吧!要我做什么?”方恒豫今晚心情仿佛奇佳,再次吩咐下人将祁天辽的酒盏斟满,大方的开口问道。
“‘逮不良’的牒引?”
“早告诉你了,我不是开牒引铺子的!”
“那……给我拨三五个帮手吧!就我和潇潇两个人干这事,还真没底。”
“我翻倍,给你拨十个帮手!”
三月初四,一连下了半个月的绵绵春雨可算是停了。
祁天辽带着身后两个身穿灰布袍的青年在巴州城南市的“天府客栈”前跳下马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两个青年正是半个月前在南郑城客店中替方恒豫传书的人,一个叫方周,一个叫方韦,是方恒豫宗族中极为得力的部曲。此番方恒豫专拨了他二人,领着另外十名精明强悍的部曲,一同随祁天辽来巴州听用。
祁天辽回到自己的客房,秦潇拉开房门,方韦则很识时务的跑去,将其余的人都叫了来。
“列位,”祁天辽面色凝重,并无客套,直入正题,“我已将囚禁李贤的所在探得明白,明晚我们便要下手,将他弄出来。此行凶险,最坏的结果,是我们这些人全部有死无生。列位如若家中有牵挂,不愿参与的,眼下便可退出。”
言讫,他将众人扫视了一遍。
“嘿嘿,”方韦咧嘴笑道,“我们既然跟着秀才来到这儿,就没一个打算活着回去的!”
“好!没有退出的,那便听我安排!”
……
“列位看看,这般分派有无不妥之处?”一番吩咐之后,祁天辽再次将众人扫视了一遍,“如果有,眼下就说。”
“没有。”方周抬眼看着祁天辽,凝神说道。
“谨遵号令!”众人一齐开口说道。
祁天辽伸出右手,顷刻间,十四只手依次紧紧的搭在了一起……
三月初五的入夜时分,云散了。
祁天辽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北门方向的秦潇的背影,轻吐一口气,带着方韦跃上马,朝囚禁李贤的宅子小跑而去。
这是一所建在坊子东北角、丝毫不起眼的宅院,宅院西边摆着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宅院南边开着一间私塾。这两处所在都是丘神勣安插在宅子外围的看守,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向宅院内发出暗号。
祁天辽和方韦两骑马渐渐切近了这宅院,那卖糕的立刻便扯起嗓子大喊起来:
“枣糕桂花糕,枣糕桂花糕,两文钱一个嘞——”
祁天辽情知这是向宅院内报信,说来了两个生人。当下他不动声色,在宅院门首勒住马。方韦则跳下马来,上前拍门。
私塾的北窗挑开了一条缝;卖糕的揭起第二层箱笼外的盖布,露出半截横刀柄来。
“找谁呀?”院内一个声音懒懒的传出来。
“找你们户主!”方韦故作不耐烦的喝道。
院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仍是那懒懒的声音问道:
“可有书投递?”
“拿去看吧!”方韦从怀中掏出一封公文,照那门房眼前晃了一下。
这公文上的墨笔字,门房没看清,可封套上盖着的一方大红色“左金吾卫”的关防,却是真真切切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当下这门房赶紧站直身子,朝方韦拱手施礼道:
“上下请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