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女随太上老君坐在八卦炉旁,太上老君长叹一口气,道:
“罗刹女啊,那人间荼毒已深,凡人几近亡族灭种,魔之暴君的复活也只在旦夕,倘若再推迟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因此,布阵之事已刻不容缓,现在人间已再无男婴,老君我也等不了新生男婴的出世了,只能使此下策,置你于水火与不义,还望你莫要怨我,我老君定记你这份恩情,替人间,替天庭,替三界感激于你,请受老君一拜!”
太上老君言辞诚恳,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双臂举过头顶退后一步对罗刹女深鞠一躬。罗刹女见状急忙站起,上前扶起太上老君,连忙劝道:“老君这是何必!我罗刹女何德何能,只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怎受得起老君如此大礼,罗刹女既然已经答应了老君,便心也甘,情也愿,老君尽可将我那壁画之策的利害说来,即便是粉身碎骨,我罗刹女也绝无半点怨言!”
太上老君又长叹了一口气,道:“且与老夫坐下说吧。”
罗刹女又随太上老君坐回了八卦炉旁。
太上老君道:“将你画入画中固然不是什么难事,但你可知道,老夫笔下的世界皆是真实的世界,每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都有赖以维持那个世界秩序的法则,其中的善恶便也是分明的,绝不会因为这个世界出自老夫的笔下,就可以有人在其中为所欲为。倘若将你画入画中去吃人,那你将不再是那个给我架火看炉的童女,也不再是那个心地善良的母亲,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鬼,无论你吃人的目的是什么,即便是为了拯救壁画外面的这个世界,即便是为了哺育嗷嗷待哺的孩儿。如此,你可愿意?”
“罗刹女愿意!”
“你,会被抹掉一切记忆,再也不会认得任何人,再也不会记起任何事;你,会被泯灭一切良知,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善,再也分不清什么是恶;你,会被变得奇丑无比——青身、碧发、赤眼,再也不知去爱的滋味,再也不知被爱的滋味!如此,你可愿意?”
“罗刹女愿意!”
“你,将作孽于画中的人间,与人为敌,人人得而诛之,随时有被画中人杀害的危险!如此,你可愿意?”
“我……”
罗刹女犹豫了,她扭头望向牛棚的方向,目光闪烁不定,内心有些动摇了,良久,她才开口问道:“倘若我死了,那我的儿会怎样?”
“死!”
“为什么?”
“若依此计,以六道中枢为胎宫,以轮回之轮为胎盘,以毒蛇为脐带,令无顶山的山体传送,令阵中的金童汲取来自母体的营养,母体若亡了,那腹中的胎儿岂还有活着的道理?”
“那老君可否再画个人进去,继续做他的母亲?”
“不可,除亲生母亲之外,谁也无法担此重任。”
“那,实在不行,可否再去人间找些恶人来喂养?”
“不可,阵法已成,无法收回。”
“抹掉一切记忆,我不在乎!泯灭一切良知,我不在乎!变得奇丑无比,我不在乎!人人皆欲诛之,我不在乎!但老君可否尽力保全我在画中的性命?!”
“这婆娑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是我进不去的,那就是我亲手所画的画中,我若能够保你,就无须跟你讲明其中的利害了,能否全身而退,全凭你一人的造化了!”
与太上老君的这番对话,再次令罗刹女犹豫了起来,她凝望着八卦炉上的那面黑白相间的太极,拷问着内心的自己,恶人本就该死,拿来喂养阵中的金童又有何惜?我为他们如此辩护,坚持认为恶人也有他善的一面,坚持认为恶人作恶只不过就是为了他们心中所坚持的那份善,我所坚持的这一切到底是对的吗?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和善财的性命安危置之度外来拯救他们?我所坚持的这一切到底是值得的吗?
矛盾,在罗刹女的心中激烈地碰撞着,过了很久,也许是很久,她终于坚定地对老君说道:
“罗刹女,初心不改!”
罗刹女话音已落,太上老君站起身来,将浮尘第三次挥起,双手举过头顶向后退了一步对罗刹女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罗刹女,没有再发一言。
罗刹女也站起身来,向牛棚的方向走去,不多时,领着善财回到了八卦炉旁,站在太上老君的身后。
“老爷爷!”善财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天真,亲切地向背对着他的那位老人喊道,奶声奶气。
太上老君转过身来,躬下腰,轻轻抚摸着善财的头顶,亲切地回道:“哎,善财呀,真乖,可不可以告诉爷爷,今年几岁了?”
“一岁!”善财吮着手指,高兴地回道。
“哦呵呵,来,让爷爷抱抱!”太上老君蹲下身子,将善财抱起。
罗刹女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二人——一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人和一个因她而有了生命的人,目光闪烁不定。
这快乐的气氛,却怎么也令人快乐不起来,反而感到很压抑。太上老君望向罗刹女,道:“可否再去牛棚,为老君牵最后一次牛来?”
罗刹女点了一下头,转身向牛棚走去。
与往日不同,此次罗刹女牵来的,不是太上老君一贯骑着的那头青牛,而是载罗刹女私自下凡的那头大白牛。太上老君将善财放在牛背上,对善财道:
“善财呀,爷爷带你骑着这大白牛,去人间走上一遭可好?”
“嘻嘻,太好了老爷爷!”
自兜率宫内向门外望去,一位老者,一位妇人,一头大白牛,还有一个坐在牛背上的婴儿,四条背影渐行渐远。
……
太上老君从六道中枢回来,站在兜率宫外,心中无限感伤。他望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宫门,望了一眼宫中孤零零的八卦炉,望了一眼炉下早已熄灭了的炉火,又转身望了一眼无垠的天际,叹道:
“此天,今后就改叫它‘离恨天’吧!”
他没有进门,而是又顺着私凿的天洞下到了二十八重秀乐天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凌霄宝殿行去。
他行至南天门外,遇见了恰巧从南天门内走出的二郎神。二郎神见老君垂头丧气,郁郁独行,遂上前俯首作了个揖,道:“老君。”
太上老君抬起疲惫的眼帘,见来者是二郎神,又耷拉下眼帘,回道:“哦,是二郎真君哪。”
二郎神见太上老君一脸愁容,想必是有什么心事,遂关心道:“敢问,老君因何事忧心?”
太上老君又抬起眼帘,望向二郎神,回道:“哦?我的这副样子,看起来像有心事吗?”
二郎神点了一下头,没有做声。
太上老君继续道:“那六道之光已经复燃了,我去跟玉皇大帝交差。”他说完便没再理会二郎神,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行,一路垂头丧气。
二郎神对已离去的太上老君喊道:“二郎神欲前往凌霄宝殿,劝那玉皇大帝颁旨开天!”
“哦?”太上老君止住了脚步,转身问道:“为何?”
“不为何!”
太上老君思索片刻,对二郎神苦笑道:“呵呵,你这只天眼,何时也窥去了老夫的心事?”
二郎神与他相视一笑。
“圣……旨……到……”自南天门内传来一阵高亢嘹亮的喊声,太上老君与二郎神循声望去,见来者是太白金星,他一手持着拂尘,一手高举着一道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圣旨,被恶鬼打青了的眼眶已经消肿了。
太白金星将圣旨放低了一些,端在手中,躬身上前对太上老君俯首道:“老君,玉帝有旨,我且宣来?”
“嗯,宣来便是!”
太白金星直起腰来,挺了挺胸,又清了清嗓子,道:“太上老君近前听旨!”
太上老君俯首听旨。
太白金星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双手摊开那道金光灿灿的圣旨,高举在眼前,正准备宣读,却见那二郎神背过了身去,便提醒道:“二郎真君,玉帝旨意,即便无关于你,也给个面子,与老君一同听来吧!”
二郎神只好转过身来,与老君一同俯首听旨,太白金星这才字正腔圆地宣读道:
“玄穹高上,玉皇召曰:此番人间之乱,皆因六道而起,此番六道之劫,皆因魔君作祟。朕纳太上老君之谏言,权衡再三,特命老君布下金童镇顶之阵,以重燃六道之光,镇压无顶之山,阻碍魔之暴君复活。现,阵法已成,朕,虽深居凌霄宝殿,但亦知悉,深感欣慰,特颁此召,以颂太上老君之功,以歌太上老君之德!另!特赐封那镇山之金童为圣婴大王,十万天兵轮番侍奉,以全天下恶人为食!既然此番风波已平,休要再提开天一事,钦此!”
“臣二郎神,领旨!”
还未等太上老君开口领旨,二郎神便抢先开了口,上前一步,一把夺下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