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永定侯府,凝魂居。
琉璃盏亮着一点豆大的光在夜色中晃了两晃,姜婉头疼的厉害,扶着额从床上坐了起来。
穿越重生到现在已经三天,姜婉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一闭上眼就会梦到那毁山灭海的爆炸,死亡的疼痛在她头里横冲直撞,直到把她疼醒。
难道又要枯坐一夜?
姜婉起了身,光着脚推开了床头的迎窗。
淡白色的月光洒了满园,薄薄的似盖了一层白雪,什么都清晰起来。
“你还是睡不着吗?我可以陪你聊天。”
那是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年纪,此时坐在迎窗的窗台上,怯怯的望着姜婉继续说道:“你想聊什么我都可以陪你,我知道很多,这几天还听见你的丫头们议论了许多事,你想不想知道?”
“你还想被揍?”姜婉对着男孩的脸扬了扬自己的拳头,“告诉过你,你是鬼,我是人,你不可以再缠着我,否则我就再揍你一顿。”
小男孩委屈的往后退了退,仰着小脸坚定的说道,“你揍我我也不会走的,现在你和我同身同命,谁也离不开谁,我一定要同你在一起。你以前是个傻子,现在虽然不傻了,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这样你就不会老是做错事情,让人笑话了。”
姜婉穿越前生活在人、机器人、僵尸一起疯狂战斗的现代世界,一朝身死穿越来到来古代,这几日确实闹了不少笑话。
喜欢喝白水,便每天端着漱口水咕噜咕噜的狂喝;不会穿繁复的衣服,便一身白寝衣的到处乱晃;不喜欢有人盯着自己,便将所有伺候的人直接打了出去;不知道恭桶怎么用,就着急跑院子里找方便的地方;不习惯长发,就拿了剪刀直接剪……
好在以前的姜婉呆傻愚笨,现在她虽然怪异,却也没人怀疑过她不是真的姜婉。毕竟一个呆傻的人又死了这么一次活过来,谁能指望她正常了?
这个小鬼,从她醒来就一直跟在身边,寸步不离,嚷着喜欢她,死粘着趴在她身上,碎碎黏黏的唠叨人,被她忍无可忍的揍了一顿,如今倒是乖觉了许多。
姜婉不再理会这个家伙,闭上眼睛开始凝神修复自己的精神力。
这是她前一世的异能,大概因为只是神魂穿越,因此属于神魂的精神力异能也随她穿越到这里,也因为这样她才能看到那招人厌烦的小鬼。
“你的丫头说,你以前可傻了,除了好吃的别的都不喜欢,就因为爱吃,前几日才会被人骗到后园子的湖边落水淹死了。她们都怕你,悄悄说你是妖怪,死了还能活过来,你没看见,她们都不愿意进屋子来服侍你吗?”
小男孩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站在姜婉对面,因为年少,小孩的个子才刚过姜婉的腰,他不得不挺了挺腰,让自己看着更搞高一些。
坚挺着腰背的孩子,坚定的望着姜婉的眼睛,发誓一般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傻,只是知道的事少,很多东西不会,我可以教你,以后我都跟着你,给你提醒,这样你见了谁,就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会永远护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可以。”
姜婉低下头,望着月光下一脸认真的努力将自己当一个男人一样说话的孩子。
姜婉前一世是个被抛弃的孤儿,没有人关心过她,她不习惯一个人如此直白的说,我要对你好,我一定会对你好,我要照顾你,这些话对于姜婉来说是滚烫的开水,烫着她的心,滚热而疼痛。
她别扭偏过头去,闷着鼻子,嗡嗡的问,“你还记得自己的事情吗?”
小男孩儿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身子,脸上的神情也悚然一变,那清淡的眉眼,薄薄的嘴唇,变得如远山绕雾的哀伤飘渺,湿湿的眼睛委屈的望着姜婉,看的人心似塌了一般,柔软如水。
姜婉此时已经回到了床上,裹着被子躺了下去,不曾看到那黯然的神情。
过了很久,小男孩整了整衣袍,翻身进了屋,关上门窗,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轻轻的说道。
“我不记得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不记得我的父母,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过若是我想了起来,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话语平静坦然,轻轻的回荡在屋里,慢慢的低了下去。
很久后传来一点压抑的低低的哽咽声。
姜婉挺直着腰背,强压住心里翻涌的悲伤。
同样是孤儿,同样的小小年纪什么都不记得,同样被抛弃,同样的不知道怎样活着,姜婉少年时候的遭遇同小鬼的如出一辙,同病相连的疼痛满满的充溢在整个屋子里,沁泡着悲伤的一人一鬼。
既不能入睡,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诡异的安静悲伤持续了一夜。
天灰蒙蒙的透着淡白的光,凝神居的院子里来了只小鸟,盘旋几圈,抖了抖翅膀挑剔的停在了梅树最高的花枝上,清脆的鸟叫声婉转缠绵,在宁静的早上如清泉跳跃石上滴滴脆脆。
姜婉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子,自言自语的低低呢喃道,“这么冷的冬天也有鸟儿吗?”
平淡的声音里面透着一种淡淡的惊喜,小男孩抬起头望向窗外,一瞬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院外挂起了一阵风吹过那覆着薄雪的红梅指头,花瓣与白雪一起飘落而下,除此再无声息。
姜婉一惊,快速的跳下床,正要往外冲去,一个矮矮的人影猛地撞到了她的怀中,小男孩仰着脸,小心翼翼的捧着双手送到她的面前。
白胖的小手缓缓地打开,露出一只拇指大的鸟儿。翠色的流光溢彩的羽毛闪闪发光,红色的尖嘴,嫩黄的小爪子,漂亮的让人欢喜。小鸟儿舒服的躺在那里,瞪着黑豆似的眼睛,傲慢的看着人。
姜婉突然笑了,清瘦的如细竹一样的女孩儿,微微低着头,清淡如烟的容颜,突然因为这一笑变得灼灼如妖,让人惊艳的移不开眼。
她伸出手将呆呆的男孩和小鸟一起揽在了怀中。
已经孤独的一个人过了一世,孤单的寂寞深入骨髓,如此难受,为何还要这样活着?既然已经重新来过,既然已经遇到,既然有了新的机会,可以不再孤独不再寂寞,自己又为什么要拒绝了?
哪怕只是一个鬼,一只鸟,那也好过孤独的一个人。
**——
有了陪伴,姜婉的心开始变得柔软,白日里同小鬼和小翠鸟玩闹了一阵,竟然慢慢觉得疲累,刚天黑便急忙梳洗干净爬上床睡了过去。
夜里缠绕几日的噩梦不曾到来,姜婉呼吸轻柔安眠入梦。
浓浓的夜越来越深,睡梦中的人似乎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浓雾缠绕,一个小姑娘哼着小曲,拿着糕点,跟着一个老嬷嬷出了凝神居的院子,一路往外走越来越快,几乎一眨眼,她们竟然已经站在了一个亭里。
那个老嬷嬷伏蹲了一礼,起身走出去,晃了晃便不见了人影。
小姑娘似乎有些无聊,爬到了亭边的椅子上,垫着脚尖去钩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一个发出红光的十分诡异的……,高高的吊在那里,似乎是一朵花,又似乎是一盏灯……。
“啊……”小姑娘从那椅子上摔了下去。
四周的一切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像被重物击碎的玻璃四散碎裂,她站立不稳,跌了下去,无底的黑暗笼罩而来,无穷无尽……
天泛起了鱼肚白,姜婉一身冷汗,全身紧绷的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她松了力,瘫在床上,努力回忆着梦中的画面。
梦是一个人的心魔,前世的事情不再梦到,那是因为放下了执念;可现在梦,是什么?是今生的执念?
脑中的念头一闪,姜婉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已经让小鬼带路出了凝神居,一路往后花园而去。
弯弯拐拐,她很快看到了一个亭。
亭隐在一片大树之后,陡峭的挑檐飞斜而上,狰狞的从密密的树杈中露了出来,姜婉的心不由的一紧。
待到了亭中,才发现这个亭原来是建在湖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木制的栈道通到岸边,亭旁的水中也种着树,依水而生。那树很奇怪,冬日的季节光秃秃的枝丫上竟然开着几朵妖艳的红花,俏俏的在枝头,斜斜靠在亭边。
一阵眩晕和头疼袭来,昨夜梦中摇曳的景象又出现在了眼前,层层叠叠似万花筒一般摇晃变换,姜婉晕眩地倒坐在了亭边的椅上,挣扎着抬头去看那怪异的红花。
眼前的花和记忆中的红光慢慢重叠起来,密丝合缝。
她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不像梦中的朦胧不清,此时的她仿佛能看到小女孩嘴角的笑,还有那留在嘴角的糕点渣。小女孩啃着糕点,站在了扶椅上,用一只手去钩那枝头的花,探直了身子怎么也钩不到,于是,一只脚踏上了椅背,身子斜出了水面……
“啊……”恐惧的惊叫声在脑中回荡不息……
姜婉在一身冷汗中被人摇着醒了过来。
小鬼惊慌的脸慢慢映在了她黑黑的瞳孔中,她揉了揉还疼痛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鬼焦急的声音传来,“阿婉,你还疼吗?刚才你疼的眉头都打节,牙齿也咬着打颤?”
摇了摇头,靠在亭柱上,吹着冷风。
小姑娘是要告诉自己,她死的并不甘心,还会回来争夺这个身体,还是要告诉她,她的死另有隐情?
那红色的花真是诡异啊。
姜婉起身,一言不发地回了凝魂居。
夜里,小鬼又去了后园,回来同姜婉说,“阿婉,你喜欢的那个红花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知道是谁摘去的,那么高又长在水里并不好摘啊,太奇怪了。”
姜婉戳了戳翠儿的肚子,低低的呢喃道,“不见了没关系,以后一定会再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