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普胜伸手抄住,端详一阵,得意道:“下面我要修剑,不知多久。沈珏留下,其他人不必相陪。”
陈友谅道:“大家尚未用中饭,不如用罢再修。”
邹普胜道:“你们只管去,铸剑之时,我向来不寝不食。沈珏,你饿吗?”
沈珏肚里咕咕直叫,一见师父眼色,忙道:“师父,弟子铸剑时也一向不食不寝,你最清楚。”
邹普胜叫道:“好,咱爷儿俩留下,明日教他们看一支神兵!”言罢不理陈友谅,自与沈珏细细的对那支剑修饰琢磨、砥砺开刃。这一修,果然直至深夜。
次日天未亮,众人皆来观剑,却不见师徒二人,那剑也不在。
陈友谅忙传令四处寻找,片刻后冉俊来报,二人在东北方河边。当下一齐赶去,正见邹、沈在岸上静坐。
陈友谅行到近前,小心道:“先生,剑呢?”
邹普胜睁开眼,指着河水,道:“在水里。”
陈友谅一惊,道:“这是为何?难道铸得不好?”
邹普胜道:“好是好,只是杀伐之气太重,怕运道差。我将它投入水底,就是为缓一缓。”
陈友谅道:“原来如此,不知须多久?会不会耽误辰时论剑?”
邹普胜道:“不耽误。”
陈友谅放下心来,走去与刘基、赵君用说了。又命人四外把守,向冉俊低低吩咐几句,而后同刘、赵二人也坐了。
再过片刻,那些与白莲教结交的帮会得着消息,又一向仰慕邹普胜铸剑手段的,也纷纷来看。百十人站在河岸三丈之外,七嘴八舌议论。
不觉辰时已近,邹普胜站起身。
人群一静,只见他朝河水一招,一道红光应手飞来。细看时,却是一支色泽暗红的长剑。那剑长有五尺,剑身弯曲,光华游走,宛如活物。
忽有人低呼一声:“快看那河!”
众人随即望去,只见河水当中,那剑飞出之处,竟汩汩冒出大团鲜血。转眼间,将整段河都染红了。
众人无不惊骇,纷纷叫道:“将河伯斩了!将河伯斩了!神剑!”
邹普胜和沈珏站得最近,也不明其故,均想:莫不是碰巧斩了一条大鱼?却不见有鱼飘起。正相顾愕然,陈友谅走来使了个眼色,二人这才会意。
当下陈友谅亲自捧着剑,邹、刘、沈、赵和一干护卫跟在身后。其他帮会的围在四周,如奉神明一般,将白莲教众人送回本处。
略休息片刻,陈友谅道:“邹先生,论剑之时已到,要不要属下教他们推迟些儿?”
邹普胜哈哈一笑,道:“我赏好剑如饮醍醐,早已迫不及待。”言罢起身,携剑去了。
书中代言,这论剑之日,乃是将各家各派铸的剑评判高低,排定次序之日。在最早几年,乃是完全公开,一支支任人观看的。后来随着与会工匠手艺渐精,铸出的剑品质渐高。再陈列时,难免有不肖之徒明偷暗取。等到前些年“城府”出世,更是引起几方人马公然厮斗,酿下了惨案。是以此事过后,大会重新制定规矩,论剑只由少数德高望重、技艺精湛的人参与。余者一律静等结果,事后展示的也仅是排名前十的宝剑。
尽管如此,因论剑排名往往代表的是各家实力,所以仍备受瞩目。
且说陈友谅众人苦等到傍晚,终于有了分晓。大会执事人员送来红榜,持火把看时,第一行便是:“明道第一剑,麻城邹普胜铸,拟名‘飞燕’,白莲教暨蕲州商盟甄审。”后面注着此剑特征、质地、重量及尺寸。
沈珏大叫一声,倒翻了个筋斗。陈友谅抓住他手臂,哈哈大笑。众护卫无不雀跃。
刘、赵一齐道喜,陈友谅笑道:“刘先生,单就铸剑来看,老天似乎站在咱们这边。”
刘基道:“不错,邹兄、沈公子与贵教一番心血,终得回报,这正是天道酬勤之意。”
赵君用笑道:“可惜望江楼不在,否则今晚去庆祝一番,赏剑饮酒,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陈友谅道:“赵将军所言极是,但此剑眼下还未定归属。待明日比武,咱们齐心合力,将它夺回来。到时要怎么赏,全凭赵兄心意!”言罢与赵君用相对大笑。
沈珏见那车夫独立一旁,有些冷落,走过去道:“这两日只顾铸剑,怠慢了兄台,幸勿见怪。”见车夫刚要说话,又道:“哎,不要再自称小人,否则便是不把我当朋友!”
车夫忙道:“岂敢?既如此,依公子吩咐便是。”
沈珏笑道:“这就对了。我师父说,明日比武,各家为争夺宝剑,都会尽出好手,乃是大会最精彩之处。你千万得看,否则后悔一辈子。”
车夫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错过。”
沈珏点点头,又嘱咐几句,仍回去看榜。
只见邹普胜之后,赫然写着:“明道第二剑,云南钟镇南铸,拟名‘苍风’,钟府暨赤壁商盟甄审。”
众人皆不说话,再往下看时,明道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一直排到第三十剑,各各列出铸剑者、帮会名号及长剑属性。未上榜的,则属质地平庸,不在排位之列。
陈友谅道:“铸剑环节,至此已结束。接下来,就看哪家能夺宝而归了。”
众人当下又庆贺一番。不多时,邹普胜回来,其他帮会也纷纷赶来道喜。
陈友谅一一答谢,直扰攘至初更方散。而后又邀刘基、赵君用同到松林,见着邹普胜、沈珏,用罢饭,这才商讨来日比武之事。
刘、赵尚不知规则,陈友谅解释道:“比武共分两轮。首轮时,七十家帮会通过抽签,两两分组,最终决出二十家进入次轮。次轮则再分十组,对展出的十支宝剑进行争夺。除同一人不能争夺两支宝剑,落败者不可重复出战,三局两胜之外,其它与寻常比斗无异。”
赵君用道:“是同一人而不是同一帮会?”
陈友谅道:“不错,若是哪家帮会高手众多,便将十支剑都夺了,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赵君用皱眉道:“在下听说,钟府好手不少。”
陈友谅点点头,道:“将军消息灵通。钟府以严复武功最强,其下是钟镇南。钟镇南之下,是十名玄衣人,个个身手不凡。今日请二位来,便是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刘基道:“不知三位有何高见?”
邹普胜道:“日间论剑之时,钟府那一把匕首,分明便是之前从我这骗走的‘玄机’。他将护手、剑柄一一换过,又取名什么‘苍风’,只唬一唬旁人罢了。刘兄,你指点沈珏时,我无意瞧见,身手是极高明的。明后日比武,烦你出手,将‘玄机’助我夺回来。”
刘基道:“自当效劳。”
邹普胜道:“钟府虽也不肯放弃‘玄机’,但必定更看重‘飞燕’。有我和陈兄弟牵制,他们顶多派几名玄衣人出手。刘兄、赵将军,再加上沈珏,当能应付的下。”
赵君用犹豫道:“刘先生自是稳操胜券,在下武功粗浅,却没什么把握。”
沈珏也道:“去年弟子曾与一名玄衣人交手,几招之间就输了,如今恐怕也不成。”
邹普胜道:“你们也别妄自菲薄,以沈珏此时身手,对上他们也无问题,更别说赵将军。”
刘基道:“一人可否出战两次?”
邹普胜道:“可以。”
刘基道:“其他家会否干预?”
陈友谅道:“不会,目前敌我双方实力均衡。他们若遣帮手,咱们也可以找朋友。”
刘基点点头,道:“既如此,后两场包在我们身上便是。”
邹普胜抱拳道:“有劳两位!”又对陈友谅道:“咱哥儿俩注定与‘飞燕’有缘,能不能将它夺回,就看老天安排了。严复上来肯定挑战我,换作我,也一样要先将他废掉。近日铸剑,我在锤法上颇有所悟,此战倒有六成把握。但之后势必力竭。最终与钟镇南一战,便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
陈友谅慨然道:“先生放心。属下坚信,天命一定在咱们这边!”
邹普胜点点头,道:“那日望江楼失火,钟镇南说到铸剑大会时,一副有恃无恐模样。如今朝廷四处征讨义军,我怀疑他虽以抗元名义招揽群豪,但暗中却与官军勾结,趁势铲除异己。你派人山里山外搜查一下,别中了他们圈套。”
陈友谅起身,从帐外叫来冉俊、刘掌柜,当面吩咐了,就命立刻行动。
冉俊当先离帐,刘掌柜道:“属下另有一事禀报。”
陈友谅道:“什么事?”
刘掌柜道:“属下方才依陈副舵主吩咐,给各家送去酒肉。送到大圣门时,掌门侯不醉定要留属下一同饮酒。属下本来不愿,后来寻思,大圣门的位置正好在钟府背后,说不定能打听出一些钟府的秘密,于是便答应了。”
陈友谅道:“恩,打听到什么?”
刘掌柜道:“侯不醉说,钟镇南为约束麾下帮会,特地赶制出一批红丝绒做的山茶花,强迫各帮帮众佩戴,以示与我教不同。属下当时不信,方才趁夜走了一遭,竟然是真的。”
邹普胜心中一动,道:“你见哪些帮会戴着?”
刘掌柜道:“四川唐门、东海派,名剑山庄、三蛟帮、铁鹰会等等、大小数十个帮会,属下一一看了,每人肩上都有。”
邹普胜缓缓道:“钟镇南这么做,一来是向咱们示威,二来恐怕便是动手时的记号。你查探时,若发现动静,不可打草惊蛇。”
刘掌柜道:“是。侯不醉又道,钟镇南每晚均不在谷中过夜,天未黑,便匆匆忙忙离去。昨夜风寒,他见几名钟府的家丁围着火堆喝酒赌钱。其中一个无意间抱怨,府上住着大老爷,钟镇南陪着每日饮宴,通宵达旦,却让他们在此受罪。”
陈友谅道:“大老爷?哪里的大老爷?”
刘掌柜道:“这个却不曾说,只说日前有一次,连唐门的唐三娘、东海派的葛长老、名剑山庄的独孤剑,也全被请了去作陪。”
陈友谅道:“嗯,其他的还有什么?”
刘掌柜道:“之后便是些醉话,什么天象古怪啦,谷中夜半有异响啦,风中有血腥气之类。是了,最后他还道、还道...”话到此处,忽然不言。
陈友谅道:“还道什么?”
刘掌柜犹豫道:“那侯不醉还道,唐三娘生性风流、四处勾引青年男子,连咱们教也有不少拜倒裙下的。”
陈友谅皱眉道:“这是醉话,何必说它?”
刘掌柜连声称是,当下告退。
陈友谅回身对邹普胜道:“钟镇南骗得咱们‘玄机’,真是省力,这当口还有心情宴客。”
邹普胜冷哼道:“看他还能得意多久!今日大家且安心休息,明日抽签,定了对手,再作计较。”
众人点头,又商议了些细节,便各自回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