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瞠目结舌,道:“师父,这...这怎么成了大哥投诚的证据?”
邹普胜冷笑道:“那是咱们使得一计。若真个投诚,只有千方百计保密,谁会这般张扬?钱家二人肯信,便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刘基道:“邹兄不知,钱家哪里了解徐兄为人?自己又先存了肯降之意。见那使者言之凿凿,倒信了大半。”
邹普胜一怔,道:“这话也有理。”
刘基道:“那使者又从怀中一掏,取出两朵碗大的白莲,道:‘这两只白莲,乃舵主徐寿辉、副舵主陈友谅之物,献给我家王爷以表忠心。你们看一看,可有半分虚假?’钱家二人接过来一瞧,再无半点怀疑。”
沈珏和陈友谅一齐叫道:“糟糕!”、“该死!”
众人吓一跳,邹普胜道:“什么糟糕?谁该死?”
沈珏懊恼道:“师父是否记得,那日青泥岭,你命弟子将许多白莲挂在岭口。弟子一时找不到丝线,便将它们一一粘在土崖上。事后收取时,却发现少了最大的那两朵。弟子只道顽童摘去玩耍,如今看来,又是他们动的手脚。”
邹普胜恍然道:“原来如此。”
刘基也不知此节,问了原由,道:“对方处心积虑,看来是早想对贵教下手了。湖北分舵首当其冲,千万不可大意。方才赵将军言道,贵教内部有人妒忌徐兄才干,在下也有耳闻。如今加上敌人陷害,情况就更不妙。至于江苏立舵一事,在下却不敢妄议。只转告徐兄,须放眼长远,未雨绸缪才是。”
沈珏道:“是,先生放心。”
刘基又道:“钱家二人归顺云南王后,又争斗一番,钱二占了上风。那使者便邀他今日午时,到麻城望江楼赴会。可钱大并不死心,带人追上,中途又打杀数次。我暗中观察,一路跟踪至此,因此慢了几日。”
陈友谅赞道:“先生只言片语,便令二人当场火并,在下佩服之至!”
刘基淡淡一笑,道:“此二人原不足道。”
赵君用道:“属下见先生空手而来,那‘宝贝’放在了何处?”
刘基道:“近来不知何故,它常常发出巨吼,声如雷鸣,远近皆闻。我只好在铁笼外加了一层木板,又装入一辆马车当中。如今便在街口停着。”
沈珏奇道:“什么宝贝还会叫?”
赵君用笑道:“此物公子见过,便是在下去年买下的那头巨鼋。”
沈珏道:“是它?你们不是要杀来祭旗的?”
赵君用道:“原本是这样。但张士诚突然归降朝廷,打乱了我军计划。这数年之内,恐怕不会举事。且我家先生有言,此鼋非凡,关系到天命所在,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
沈珏道:“什么是天命所在?”
刘基道:“我幼时曾读《奇门遁甲》,粗识天道。这巨鼋存世已逾千年,且‘鼋’、‘元’谐音,实乃当朝气数命运所系,杀之无异于刘邦斩蛇。赵将军原是一片苦心,然则一来我家主公无意争雄天下;二来我曾卜得一卦,据卦象看,天命之人也不在苏北,而恰恰身在麻城,故此将它带了来。”
陈友谅神色不动,道:“哦?不知是哪一位大英雄?”
刘基道:“天机深奥,是谁却算不出。”
陈友谅皱眉道:“那要如何才能找到?”
刘基微微一笑,道:“铸剑大会在即,诸路豪杰毕至,天命之人说不定就在其中。咱们将巨鼋带去会场,看它终于命丧谁手,那人八成便是天命所在。”
沈珏道:“赵大哥原说要将它送给我师父,原来不是...”
赵君用笑道:“公子明鉴,邹先生铸剑之术天下无双,大会榜首之位岂能旁落?且又武功高绝,什么四川唐门、东海派、名剑山庄,连那个钟镇南,哪个是先生对手?到最后,这巨鼋还不是凭他处置?”
沈珏心中大不以为然,摇摇头,不再说话。
邹普胜道:“钟镇南手下有一人,叫做严复,武功不在我之下。”
赵君用一怔,笑道:“邹先生太过谦了。”
陈友谅沉吟道:“邹先生乃是代表敝教出席大会,若真个斩杀巨鼋,岂非与敝教公开叛乱无异?
刘基哈哈一笑,道:“贵教与朝廷为敌,路人皆知,岂在多杀一头巨鼋?”
陈友谅道:“邹先生,你意下如何?”
邹普胜道:“不杀,朝廷未必放过咱们;杀了,也不会因此给咱们定罪。杀之何妨?”
陈友谅点头道:“此言甚是,便依青田先生。”
众人又饮了几杯酒,谈论起行军作战之道。刘基以空筷蘸着酒水,随口解说,随手在桌上勾画,余者无不叹服。
是日至晚方散,沈珏力邀刘基在邹宅过夜。次日天明,修书给徐寿辉后,便向刘基请教武功。刘基慨然相授,一连数日,寝食皆废。邹普胜不便在旁观看,每日自去明道山整饬炉位。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如此过了十几天,已到了铸剑大会的首日。依照惯例,首日与次日,乃铸剑之日。第三日剑成,判断优劣,定出高下。后面两日,却是各家比武,决定宝剑归属环节。
天一亮,陈友谅便命人将巨鼋装入马车。邹普胜、沈珏收拾一干铸剑器具、矿石、辅料,也装了满满一车。不久刘基、赵君用赶到,众人便要前往明道山。
沈珏道:“师父,你跟陈大哥先走。我有几招拳想请教先生,随后就来。”
邹普胜点点头,道:“不要耽搁太久。”又向刘基抱拳道:“刘兄辛苦!”
刘基道:“无妨,诸位先行一步。”
陈友谅当下拨出一名车夫等候,自与邹普胜率众而去。
二人费了大半个时辰,出门时,见那名车夫立在门侧。四周霜痕被踏得一片凌乱,此人脚下却十分整齐,显是寸步未动。
沈珏暗暗称奇,留神打量。只见他身形瘦高,额骨凸出,两眼精光湛湛,脱口道:“这位大哥怎生称呼?”
那车夫慌忙施礼道:“不敢、不敢,街坊都称小人‘八哥儿’,公子呼唤‘小八’便是。”
此时刘基已揭开马车布帘,朝里一看,笑道:“阁下马车太小,恐怕做不了大生意。”
那车夫道:“先生责备的是,小人挣到钱,定先换辆宽绰的。”
沈珏一笑,随刘基上了车。厢中果然狭窄,二人对坐,再无半点空地。行了一阵,忽听前方有人说话,马车缓缓停下来。
沈珏掀开布帘,见道旁站着一老一小。说来也巧,正是前些日子,在望江楼卖唱的二人。只听那老者对车夫道:“这位赶车的大哥,行行好,带我祖孙两个一程。”
车夫道:“老丈往哪里去?”
那老者道:“去明道山访一位故友。”
车夫道:“倒是顺路,只是我车中已满,再盛不了人了。”
那老者失望道:“既如此,小老再走一程。”言罢拱拱手,拉住那女童,颤巍巍又往前走。
车夫略一沉吟,道:“老丈若不嫌弃,我身边倒是可以挤一挤。只是马车奔行起来,霜寒露重...”
话未说完,便听沈珏道:“老人家,你来车里坐,我去前面。”
那老者连连摇手,道:“折煞小老、折煞小老了,何敢如此?”
沈珏跳下车,走上前道:“我家先生请您坐,不必客气。”说着将他祖孙二人让上车,自己坐在车夫旁。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辚辚朝山中行去。
行了一阵,四下里朝雾渐散,山道上行人渐多。其中大半赶着车、拉着家什,一看便是参加铸剑大会的。也有不少人步行,一个个持刀佩剑,结束紧密。
临近铸剑谷,那祖孙二人下了车,千恩万谢告辞。马车随着人流一路向南,行进谷来,绕过一段荒草径,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片平坦的大空地。
空地纵横数里,四面遍生苍松翠柏。傍着东侧山壁,一条大河奔涌流淌,泛着珠花,向南而去。中间是一条青石路,路两旁旌旗飘摆,炉台林立。一阵阵白烟夹着火星腾起,打铁声叮叮当当,此起彼落。
炉台区往外,便是一排排石头座椅。
此时除了与会各派之外,更有前来观礼的四方人士。东一群、西一簇,放眼望去,怕不下千人之数。
刘、沈举步入内,那车夫无比艳羡,却不跟来。
沈珏道:“你不去里面看一看?”
车夫道:“小人能送爷们来此,便足以回去炫耀了,其它的哪敢多想?”
沈珏一把拉住他手臂,笑道:“什么敢想不敢想?马车咱们包下了,要看热闹,只管跟我来!”
三人当下来在白莲教的天字第二号炉位,沈珏将车夫介绍给众人。不等他说完,邹普胜怪眼一翻,哼道:“快去掌炉!”
沈珏忙道:“是,师父!朋友,这一位是我恩师,那一位是陈大哥,那一位是赵大哥,和咱们同来的是刘先生。先生,请你先代我陪一陪朋友。”
刘基道:“好,你专心掌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