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间,忽听有人大呼“沈珏”,由南向北而来。定目瞧时,正是况天与项甲。二人施展轻功,从两军头顶掠过,一面奔一面呼喊。
沈珏叫道:“况大哥,项二哥,我在这里!”喊了几句,发觉下方厮杀太过激烈,竟连自己都听不见,只好眼睁睁看二人北去。心道,乱军之中,他们寻我不到,可得急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况、项二人又自北折回。这一次却不再出声,只紧盯着下方战场搜索。
沈珏拗断一根树枝,冲二人大力摇动。
二人头也未抬,一路向南。中间项甲还停下来,揪住一名元兵询问,但随即匆匆离去。
沈珏心中无奈,又不敢下树突围,只好缩回身,坐在一个树杈间。刚坐定,忽觉得脚下枝干一沉,低头一瞧,却是一个元兵浑身浴血,正挣扎着向上爬。
沈珏伸手去拉,一支弩箭袭来,正中那人后心。
那人嘴一张,似乎大声惨叫,倒头摔了下去。紧跟着树叶一动,又有几支射至。
沈珏挥动树枝,一一击落,望高处又攀了数丈,静等大军自去。岂知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两军一追一逃,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平息。他初时并不敢睡,怕被流矢误伤。后来实在撑不住,就靠在树杈中睡去。醒来时,抬头一望,东方启明星闪烁,地下一片死寂。
沈珏从树上下来,望着遍地尸体,好半晌才回过神,心道,况大哥他们寻不着我,一定会向张大哥求助,我如今只去石子城便是。
打定主意,寻路南来。途经一片松树林,正待过去,忽然眼前一亮,四下燃起火把,林中跳出二三十人,拦住去路。
沈珏一看,正是日间那一伙儿骑马之人。
只见其中一个笑道:“嘿嘿,抓着一个小鞑子。你胆子不小,还敢往回溜达,给我捆了!”余者答应一声,便要动手。
沈珏还未说话,却听林中有人叫道:“住手!这位莫非是沈公子?”
沈珏听声音有些熟悉,叫道:“正是小子,不知林中是哪一位朋友?”
那人快步走出来,抱拳道:“沈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幸会、幸会!”原来乃是萧县赵君用。
沈珏也大出意料,喜道:“赵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赵君用道:“我来此打探消息,不想遇着公子。公子怎么这身装束?况大侠和项大侠呢?”
沈珏这才想起尚穿着元兵军服,当下将大致经过讲了。
说到一把火烧了元人粮草营时,赵君用又惊又喜,赞道:“沈公子当真智勇非凡,不然元军势大,张士诚这次一定抵挡不住。咱们军师也是神机妙算,一般得令人叹服!”
沈珏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赵君用道:“咱们日前得着张士诚书信,信中言道,元兵大举来攻,他一家难以抵挡,故此请李爷相帮。李爷十分义气,又与他同乡,当即便要点兵。但咱们军师说,张士诚与元兵相持有日,对方突然增兵,必存了一鼓而下的决心。即使派兵支援,也至多是个不胜不败之局。时日一长,对我军不利。须得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方可。故此派我带着人马,星夜兼程赶来,正是要突袭他的粮营。”
沈珏恍然道:“日间在梅林那方,遇到一支骑兵,约二百人,赵大哥便在当中么?”
赵君用点点头,道:“不错,咱们正是从那面赶来。”
沈珏道:“想必贵军还有其他人马,不然只二百人,似乎少了些。”
赵君用笑道:“当真只有二百。我起初也有顾虑。你想,此次元军号称十万之数。虽然未必真有这么多,但总也有七八万。粮营乃一军重地,至少几千人镇守。我这二百精锐便个个以一当十,怕也难以成功。”
沈珏道:“是啊,你们厮杀之时,我见营中仍有一千多人的样子。”
赵君用二目放光,道:“妙就妙在这儿!咱们军师当时占了一卦,占完哈哈大笑,让我等只管前来。说劫营之时,自有高人相助。果不其然,就遇上了公子!”
沈珏愕然道:“竟有此事?我不过恰巧碰上。若不是赵大哥队伍中一匹战马脱缰,恐怕这会儿已在运河舟上。贵军师这么说,莫非另有安排?”
赵君用摇手道:“占卜一事,本就玄之又玄。临行时,军师还道,今日未时左右,他会借半日西北风,助我等成功。起初大伙儿也不信,但午后一过桃源县,果然渐渐风起,旗脚直飞东南,你说神不神?”
沈珏惊异道:“贵军师是哪一位?”
赵君用道:“便是上一次建康酒家,我提到过的青田先生。”
沈珏叹道:“了不得,果然是一位奇人!”
赵君用道:“咱们那次饮酒,我回去也对军师说了。军师言道,若三位有暇,请务必到邳州一晤。”
沈珏应了,又问:“上次与赵大哥分别,你还落在我们后头,怎得一下子就到了邳州?”
赵君用道:“那晚辞了三位,我本打算在建康一带逗留几日。岂知没过多久,便被丞相府的人找上船来。双方一场混战,各有伤亡。我当下押了巨鼋,弃舟登岸,抄近路往回赶,因此快了几日。”
沈珏道:“原来如此。我今日在阵前见着一人,叫做塔世帖木儿,听说是左丞相之子,很有些手段。”
赵君用“哼”了一声,道:“这厮号称当朝第一猛将,确是不凡,我跟他交过手。他是近日才从大都赶来。”
沈珏道:“他不是元军的主帅么?”
赵君用愤愤道:“这厮有勇无谋,冲锋陷阵尚可。至于统帅大军,指挥若定,就差了老大一截儿。”
沈珏点点头,暗忖,你二人交手,八成是输了给他。
赵君用问道:“眼下公子要去何处?”
沈珏道:“我先与况大哥、项二哥汇合,之后仍沿运河北上。”
赵君用道:“我也要向张士诚禀报情况,咱们边走边聊聊如何?”
沈珏点点头,当下随着赵君用,径奔正南。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晨光熹微,薄雾缠腰。
到了石子城下,头顶有人喝问,赵君用报了自己与沈珏的姓名。不多时,城门开处,十几人迎了出来,况、项也在其中。
项甲一见沈珏,大步上前,抓着他双臂,上下左右的看,连声问道:“兄弟,元人可曾对你下毒手?伤在何处?怎么穿成这模样?”
沈珏心头一热,道:“小弟没事,也没落在元人手里。”
项甲道:“那你去了哪里?我与师兄几趟都没寻着。若你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徐兄弟交代?”
沈珏又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众人听罢,无不惊叹。
只见一人方面大耳,浓眉巨目,相貌与张士德有几分相似。走上前来,一揖到地,说道:“承沈少侠洪恩,石子城才免遭荼毒,张士诚谨代全城黎民百姓,给沈少侠磕头!”言罢就要跪下去。
沈珏急忙拉住。
项甲一把将他拽起,道:“张将军客气什么!你对抗元人,是咱们素来钦佩的,不帮你帮谁。”
沈珏道:“正是,将军誉满天下,小子理当效力。”
张士诚谦逊几句,又向赵君用、况天、项甲一一致谢。随即请众人入城,杀猪宰羊,大排筵宴。
酒过三巡,沈珏问起张士德去向。
张士诚道:“他引兵追击元人未归,此刻恐怕还在百里之外。”
项甲道:“你兄弟也是一条好汉,可惜不能和他对饮几碗。”
张士诚道:“此事何难?舍弟至晚明日便回。四位住一日,到时咱们再饮它个一醉方休便是!”
项甲摇头道:“等不得,若是等得,我早先就随赵兄弟去了。”
张士诚道:“原来三位与赵将军是故交?”
赵君用笑道:“承况、项二位大侠和沈公子不弃,与末将兄弟相称。”
项甲道:“赵兄弟,说实在的,若不是你那几十坛美酒,这一路还不闷死?哪日闲了,是一定要去找你的。”
赵君用笑道:“求之不得,末将随时恭候大驾。”说着又提起青田先生之邀。
沈珏道:“青田先生乃当世奇人,若无缘拜见,实在可惜。所以我已代二位哥哥应下了。”
项甲道:“你又怎么知道?”
赵君用将青田先生占卜、借风之事讲了,众人无不惊服。
张士诚叹道:“昔日诸葛孔明通天晓地,曾借东风,破曹军百万。今日看来,青田先生真不下于孔明也!”
赵君用叹道:“不是末将夸赞自家人。李爷自从拜青田先生为军师,大大小小数十仗,从无失手。先生又精于农耕、水利、经济,教咱们一面练兵、一面屯粮,做长远之计。如今不但李爷倚重,全军上下,也一体钦服。”
张士诚也叹道:“高人、高人!”顿了顿,续道:“此次多蒙李爷、青田先生借兵,赵将军身先士卒,敝城才得以保全。大恩不言谢,士诚备了少许钱粮,聊表寸心。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