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倪奕鹤一席话说得众人又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笑罢,却见乔总连连摇头笑道:“还是你们文化人会诠释啊,被你这么一解读,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佩服佩服!”一句未了,却忽听有人敲了敲包间的门,众人一抬头,却见一位服务员领着两人走进了包间,晓青忙起身笑道:“傅老爷,您老终于来了!快来这边坐。”
却见那傅老爷一面走上前来,一面向众人笑道:“你们看,我今儿带谁来了?”待众人看时,却见他身后正跟着一位一身休闲打扮的中年男子,骅幼慈竟觉此人有些面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是谁,却听晓青惊呼道:“这不是江镕,江大导演吗?哎呀,今儿傅老爷可跟我这儿卖了好大一个关子,原来竟是把您给请来了!快请这边坐来!”说着,便安排江镕挨着骅幼慈右手边的位子坐了,傅老爷则挨着江镕坐了,晓青自个儿则端着酒杯往倪奕鹤和梅翎中间的空位坐了。
一时坐定,骅幼慈不由得与这位江镕导演相视一笑,心下方才想起来,这位江镕可是影坛上鼎鼎有名的大牌明星,后来演而优则导,这些年却也做了几部精致的电影作品,自导自演,恰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不想今日这样的场合下竟有缘相见了!却听傅老爷向骅幼慈笑道:“小骅啊,想不到咱们这第二次见面,你就摇身一变成了知名大作家了,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上回聚会也没听你说你在写作啊!”
骅幼慈第二次见到这傅老爷,却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种亲切感,便莞尔一笑道:“傅老爷,上回聚会我是初来乍到,况且那次在座的都是文化圈的前辈,我怎敢造次?”却见那傅老爷望着她笑道:“我还记得上次在席上严老调侃了一句话,他说:说不定咱们这圈人当中就能出一个‘英雄’。当时这一句戏言,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如今文化圈多了你这把嗓子,可是喊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心声啊!”
骅幼慈不由得笑问道:“哦?什么心声?”傅老爷正色道:“彻底向低-俗-文学说NO的心声啊!”却听晓青接话道:“确实,谁说文学界不能焕发出新的活力了?谁说读者一定都是重口味了?谁又说高雅文学不再会有市场了?这时代的主题要诠释起来,那还得看是以什么境界,这真是佛家所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啊!”骅幼慈不由得朝他二人合了合掌,颔首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却惹得众人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一时笑罢,方听江镕开口道:“骅女士,您的小说我看了。而且还连续看了三遍。越看,我就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能够写得出这样一个故事?一句‘大女人’,我觉得也不足以形容你。”
骅幼慈望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佛弟子’。”却见江镕点头道:“嗯,要这么定义,就准确了。那你的这部小说呢?你自己也有定义吗?”骅幼慈望着他,目光中却透出一种坚定的神色,道:“有。人性的救赎!从一开始写的时候,就已经定义好了!”
江镕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愈加的深邃了起来,半晌,方听他缓缓的道:“人性的救赎!古今中外,千百年来,无数的文学作品,无数的影视作品,乃至于音乐、绘画等艺术作品,在最高层面的诠释之中,也无非就是在叩问这个主题。那你觉得,跟这些传世的艺术作品相比较而言,你的诠释算成功吗?”
骅幼慈不禁微微一笑,凝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反问道:“如果我说,我觉得很成功,会让你觉得我很自大吗?”
江镕微笑着望着她道:“不会。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骅幼慈道:“因为,这个生命的出口,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江镕道:“确定的答案?佛的拯救吗?”
骅幼慈摇头:“那是神的思维,与佛无关!”
江镕沉吟片刻,又道:“神拯救不了世人,佛的主旨也非是‘拯救’,那你这个确定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骅幼慈不假思索的道:“那答案便是:人性的升华、佛性的圆满。”
江镕紧逼着问道:“止于至善?”
骅幼慈又摇头:“改一个字,始于至善。”
江镕又沉默了,半晌方道:“那止于什么?”
骅幼慈道:“我刚才说了,止于佛性的圆满。或者,更直接一点儿说,就是‘成佛’!”
江镕不由得呼了一口气,道:“我记得佛曾说过这个生命‘无始无终’不是吗?”
骅幼慈笑道:“那是方便之说!”
江镕追问道:“那真相是什么?”
骅幼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深深的望着他,在这样的注视中,仿佛是在探究这双眼睛背后的那个灵魂,过了许久方缓缓的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吗?”
江镕也以一种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道:“因为,真相可以使人觉悟!”
骅幼慈又问:“为什么要追求‘觉悟’?”
江镕一愣,却不由得答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个生命需要找到一个出口。”
骅幼慈终于点头道:“是的。所以,从哪里跌倒的,就只能从哪里爬起来,这就是‘觉悟’,当然,也就是‘出口’,而且是唯一的‘出口’!”
江镕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似乎在努力思索她话中的“禅机”,半晌,方问道:“那你告诉我,我们都是从哪里跌倒的?欲望吗?”
骅幼慈微笑着摇头,道:“欲望只是衍生品,答案是‘无明’!”
江镕不禁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无明?”骅幼慈却道:“是的。无明。所以,这个三千大千世界一开始并不是生命,而是无明。无明而后才慢慢有了生命,有了生命便有了各种贪嗔痴的欲望,接着就是人性的堕落,六道的轮回,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但是,佛也说过,因为众生皆有佛性,所以到最后众生皆能成佛。到那个时候,便是生命的终结,因为没有了无明,就不需要也不会再有生命了!”
江镕紧缩的眉头愈加凝重了起来,他道:“那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一片虚无吗?还是连虚无都不存在了?”
骅幼慈轻轻呼了一口,道:“虚无不是成佛的境界,更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当众生度尽时,就不需要色身佛了,所以诸佛的化身和报身皆融回光明法身,然后法身佛的‘遍知慧’与‘俱生大乐’便於永无生灭,亦无增减,直至无量无边亦无穷尽之境界恒常的入住。这便是成佛的境界。”
她看见,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些惊诧的神色,半晌方道:“不可思议!”
她继续望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却不再接话。
骅幼慈仍然与江镕如此对望着,整个包间竟没有人说话,似乎大家都不愿意打断或者说结束这样一种对话,空气中似乎蔓延着一种蠢蠢欲动的渴望与焦虑。
又过了半晌,终于听江镕再度开口问道:“那请问,‘无明’怎么消除?”
骅幼慈继续微笑着答:“以悟空性的智慧来消除,以修菩提心的力量来悟空性,方便与智慧双修而足,先解脱这个生死,得到胜者位,再圆满福慧二资粮,断除烦恼障和所知障,彻底消除‘无明’而到达大乐光明之不可思议的成佛境界。所以,真正彻底断除‘无明’的,唯有佛!”
江镕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迟疑的问道:“我们——真的可以到达你说的那个大乐光明之境吗?”
骅幼慈目光柔和的望着他,道:“当然可以。佛告诉我们,众生皆有佛性,请相信那不是谎言,更不是慰藉。但是,众生皆有佛性,并不代表众生皆本来是佛。如果众生本来是佛,那又何必再修佛?若说是因为犹如明珠蒙垢而迷失成了凡夫,那么如果本来是佛还会蒙垢且迷失,那如今我们修成了,难道就能保证哪一天不会再度蒙垢而重新堕入轮回吗?果真如此的话,那这样的佛修来岂不是浪费时间吗?不修也罢,还不如回家睡觉。所以,成佛了便不会回头,我们之所以还留在这儿,那是因为累世累生都没有修成功过。所以,并不是那大乐光明之成佛境界不存在,也不是我们无法到达,而是我们累生累世里为此而做的努力还远远不够!”
说罢,只听众人皆不禁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却忽听乔总笑道:“精彩!精彩!那我们不妨就来谈谈接下来该如何努力吧!骅女士,今天特地让晓青把您请出来,就是想要跟您谈一谈我们希望把您的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听到、悟到。不知您的意愿如何?”
骅幼慈目光柔和的看了看乔总,却对江镕道:“其实,江导晋升导演之后,自导自演的几部片子我都非常喜欢。尤其是最近的一部《浮华世界》。虽然这部电影上映以后许多观众都大呼看不懂,而且毁誉参半,各种评论和解读不一而足。可在我看来,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读懂了江导。倒不是因为江导故意把这部作品拍得多么晦涩难懂,而是因为现在穿皇帝新装的人越来越多了,多得大家几乎都患上了同一种精神疾病,而治疗这种精神疾病他们所知道的唯一的方法,便是麻痹自己的神经和心灵。不论是有钱人还是穷人,上等人还是下等人,几乎都是如此,因为这是时代的通病,人类的通病。”
说罢,她不禁深深望着江镕,却见他迎视着她的目光,问道:“哦?那你告诉我,你读到了什么?”
她答:“痛楚!对这种人类集体精神疾病自我麻痹的痛楚,很深很深的痛楚!”
那一刻,她竟然看见了他眼底闪烁的泪花,可一瞬间,便被他压抑了下去,过了许久,方听他缓缓的道:“我很惭愧,也很无奈。我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不合格的外科大夫,急着拿一把手术刀将病人的胸膛剖开,可是自己却眼睁睁看着那些已经腐烂的病处而无能为力。除了嬉笑怒骂以外,我却没有了别的方法。所以,大家其实批评得对,就算我是一个好演员,却真的不是一个好导演!”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自己面前的那杯红酒,她看见他的眼角还是溢出了一滴泪,不过很快便被他不经意的抹去了。她便道:“众生,是需要慢慢教育的,而这样的教育急不来。我们如果有幸走在了队伍的头里,那就更应该回过头来牵着他们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光明。对吗?”
江镕仍然没有看她,却重重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方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恢复了笑容回头看着她道:“那就从你的《天梯》开始吧,我来执导,你自己做编剧,可以吗?”骅幼慈望着他,终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