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倪奕鹤果然驾车来到了心之海,从电梯下来,刚寻至中心门口,却见一男一女正从屋里出来,便问道:“请问这里是心之海瑜伽中心么?”那女孩打量了他一下,回道:“是啊,这儿是心之海。你找谁?”倪奕鹤道:“我找骅幼慈小姐,请问她在里头吗?”女孩忙道:“在的在的,你等等我帮你叫一下!”说着便回转身来掀开帘子叫道:“骅姐,有人找你!”
骅幼慈闻言,连忙从禅茶室里开门迎了出来,却见倪奕鹤正站在门口,便笑道:“你来了?进来吧!”那女孩却道:“骅姐,那我们就先走了!”骅幼慈道:“行了,你们去吧!小刘,今儿说的事一定要办好了,不然我也不好跟祝姐交代的,你也别让你女朋友在公司难做人,知道吗?”那男孩连忙不住的点头,道:“骅姐,您放心,这次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送走了他两个,骅幼慈方才带着倪奕鹤进了厅,倪奕鹤一面四处打量一面笑道:“这是你自己开的瑜伽中心吗?真不错哦!”骅幼慈笑道:“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吧!”说着,便带着倪奕鹤四处参观了起来,一面说道:“我以前也是这家中心的会员,后来有幸成为了一个小股东,不过我们这里说是瑜伽中心,实际并不开设瑜伽课程,跟外面的瑜伽中心不太一样。”
倪奕鹤笑道:“那你们开什么课程?瑜伽中心不开瑜伽课,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骅幼慈笑道:“其实也是开瑜伽课的,不过我们开的是‘心灵瑜伽’,我刚说的是与外面一般的形体瑜伽不一样而已。”倪奕鹤道:“心灵瑜伽?那是什么瑜伽?”骅幼慈道:“比如说‘冥想’,就是一种心灵瑜伽,你应该听说过吧?”
倪奕鹤点头道:“哦,你说冥想我就知道了,我曾经还做过一位印度冥想大师的专访。那你们的经营情况如何?”骅幼慈道:“马马虎虎吧,一直都是会员制,收入也只能算是基本持平。”倪奕鹤忽然笑道:“可见都是富贵闲人啊,若不是的话,怎么会有‘资本’守着这个不赚钱的瑜伽中心?”
骅幼慈笑了笑,道:“赚的钱够吃够喝不就行了?主要是干的事业是自己喜欢的,又可以利益到他人,不就等于是赚到了吗?”倪奕鹤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啊,人生如果没有上到一定的境界,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所谓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倒不必非得有多少家底才算数,可心里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骅幼慈笑着点了点头,不语。
两人回到禅茶室,骅幼慈取了一饼上好的普洱出来,便开始煮水泡茶。倪奕鹤一面看她摆弄着那些茶具,一面笑道:“如今想要找一个安安静静泡茶品茗的朋友也难了,出去外面的咖啡厅、茶楼,也都是麻将室的格局,不打麻将也是为了谈生意,那些茶又贵又难喝,还比不上我在家里泡的一杯最便宜的碧螺春来得清爽!”
骅幼慈笑道:“你爱喝碧螺春?”倪奕鹤道:“春夏都爱喝碧螺春,而且那茶又容易泡,走到哪儿泡到哪儿,不必像喝功夫茶这么繁复。不过秋冬就要改喝红茶了。近两年才爱上了普洱,开始喜欢熟普,后来才觉得生普更有味道!”骅幼慈听罢,便笑道:“看来又遇到高手了!而且据我观察你品茶的境界应该是属于‘茶侠’类型的!”说着,便递了一杯已泡好的普洱至他跟前,两人默默的品了一回茶,也不评价好坏,却听倪奕鹤笑道:“请教一下,何谓‘茶侠’?”
骅幼慈放下杯子笑道:“网络上不是常常流传什么‘品茗’的几种境界吗?可我看来都分的不够好,所以就自己诌了一个,不过是笑谈罢了!我呢,把品茶的境界分成四类,即‘茶仙’、‘茶虫’、‘茶斗’、‘茶侠’,其实只不过是不同的类型而已,无有高下之分。”
倪奕鹤笑道:“有趣,说来听听,何谓茶仙、茶虫、茶斗、茶侠?”骅幼慈道:“所谓‘茶仙’,实乃得到茶之三昧者也,其境界已不在品、闻、寻、泡、器等技艺的层面,而是到达了‘以茶悟道’的境界。对于这类‘茶仙’来说,茶不茶的实际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悟’,追求的是一种人生至高的境界,只是透过茶与水的交融来契合天道与心灵。所谓‘茶虫’,实际就是形容那些迷恋茶道的人,他们几乎是一部关于茶道的百科全书,品、闻、寻、泡、器等各个方面都十分精通且津津乐道如数家珍。这类‘茶虫’,茶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简直就是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让他们一天不喝茶就会难受。所谓‘茶斗’,就是形容好比一个装茶的容器一样的,网上说的‘生活茶’算是其中一种。这类人一般普通老百姓居多,他们对茶道、文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也不见得感兴趣,但同样也是离不开茶,因为茶已经彻底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成为一种习俗。比如福建一带的老百姓,几乎都是这种类型。我最欣赏的,其实还是‘茶侠’,这种人不拘泥于形式,也不问出处,甚至都没有多少茶道的专业知识,品的全是‘心境’,他们就好像侠客一样的,潇潇洒洒来去自如,爱茶但不嗜茶,賞器但不丧志,品茗但不求成为专家,道行再深你也察觉不出来,道行再浅也能自得其乐,故称‘茶侠’!”
骅幼慈言罢,倪奕鹤拍手道:“妙哉,妙哉!看来你才是真正品出茶之真味的高人啊!谢谢你,賞了我一个‘茶侠’的称号,果然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人呢!哈哈哈哈!”两人笑罢,便又安安静静的品了两回茶。
倪奕鹤一面品着这甘醇意幽的普洱,一面抬头打量着这间禅茶室,忽见南面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墨山水油画,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踱步至画前,细细的欣赏了起来。骅幼慈也起身,随至画前,一面同他一起看画,一面留心着他的反应。
两人就这般默然的对着这幅画儿赏了半天,复听倪奕鹤道:“这幅画儿倒是特别,古玥娜?何许人也?”骅幼慈笑道:“古玥娜是近两年新出道的一位以灵性绘画著称的素-人画家,目前在台湾和美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举行了好几次巡回画展。”
倪奕鹤听罢,没有作声,而是又继续专注的欣赏画儿。骅幼慈见他不语,也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方听他道:“她的这个技法倒很特别,以油画的手法来展现中国的山水,取其意会其形,融合中西绘画之长处,倒是挺新鲜的。我也见过一些画家尝试用油画技法临摹中国山水的,可终究还是不伦不类。她的这幅则不然,你看啊,如果站在远处看,瞧不仔细的话,你倒真以为是一副中国山水,可再凑近一看,却又兼具了油画的立体感和层次感,虚实明暗皆在其中,果然是一幅佳作!”骅幼慈会心一笑,不禁侧目看他那专注的神态,却仍然不语。停顿了一会儿,又听他问道:“这幅画儿叫什么名字?”骅幼慈答道:“如幻世界。”谁知倪奕鹤听了这个名儿,忽然后退了好几步,左右前后细细观摩一番,方才回到原地,因道:“了不得了不得,这幅画儿可非同一般哟!”
骅幼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怎见得就非同一般了?你倒说说看!”这时,倪奕鹤方才侧目看了看身边的骅幼慈,却道:“和你一样,深藏不露啊!若非有心人,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名堂来!”骅幼慈听说,却更来了兴头,便笑道:“有心人,您快请说,究竟什么名堂?”
倪奕鹤复又看着画儿,思索了一会儿方道:“世间一切有情众,流转轮回於苦海,虽有菩萨慈航渡,来来往往却惘然。娑婆世界亦如幻,世尊慈悲照无常,尔有佛法度来世,怎奈今生为食亡!”骅幼慈听罢,猛然如触电一般的浑身一颤,笑容也已凝结在唇边,心下突突跳如脱兔。两人回眸四望,却道是青春荏苒,音容犹在,春花秋月,时光流转,人生悲喜,尽在无言,失而复得,乍喜还悲,若问此心,却已惘然……
俩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凝视着对方,这一望似乎已经穿越了时光,一切关于青春与爱情的记忆和觉受,竟已悄然复苏,只是当事人还搞不清状况罢了。过了许久,方听骅幼慈微微咳了一声,道:“走吧,咱们去吃饭去罢!”
倪奕鹤驾车,带骅幼慈来到了一家法式餐厅,两人进得门来,刚坐下,却见骅幼慈“噗嗤”一笑。倪奕鹤问道:“怎么了?笑啥呢?”骅幼慈忙摇摇头,道:“没有笑啥,只是想起一些以前上班时候的事儿。那时候经常出入这些西式高档餐厅,如今却物是人非,回想起来竟感觉很有趣。”
倪奕鹤道:“你以前在哪儿上班呢?”骅幼慈道:“PD公司。听说过吗?”倪奕鹤点头道:“当然,世界500强。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干了呢?”骅幼慈道:“你今天不是已经解读了这个问题了么?对人生的追求已经不同了嘛。我是真心不愿意做你说的‘怎奈今生为食亡’的那种人啊!”倪奕鹤忽然莞尔一笑,道:“懂了!”
菜式一道一道的上来,两人一面吃一面聊着,骅幼慈因道:“上次从老家回来以后,你都在忙些啥呢?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约我吃饭的?”倪奕鹤喝了一口蘑菇汤,却道:“新注册的出版公司很多事儿要打点,这也还罢了,合伙人都还靠得住。另外却是了了一桩大事儿!”
骅幼慈抬头看着他,追问道:“什么大事儿?能说吗?”倪奕鹤放下汤勺,微笑着望着她道:“和我那前妻,已办妥了离婚手续,还有所有的财产分割,这算不算一桩大事?”骅幼慈一听,却有些怔怔的,不知如何接话,过了一会儿方笑道:“我都不知道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劝你节哀!”
倪奕鹤却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自然是该恭喜我了,我们已经分居三年多了,现在终于把这事儿了了,从今往后我就恢复了自由之身,难道不值得庆贺吗?”骅幼慈低下头来,却不禁想起了陆涛,想起自己即将与他步入那婚姻的殿堂,便笑了起来,道:“所以钱钟书在他的《围城》里说得好,婚姻就像一座城堡,城里的人拼命想出来,城外的人却拼命想进去。你这刚走出来,我却是随时准备进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倪奕鹤听着她说话,却一直拿眼睛深深的望着她,顿了一会儿,方道:“城里城外,原是比喻饮食男女得陇望蜀的那种心态。可对于我而言,婚姻并不是一座城堡,我今天离婚,也不是因为厌倦了城里的生活,而是因为我知道我进错了城……”骅幼慈紧接着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你的下一座城会不会错呢?如果到时候又错了,难道又再出来吗?”倪奕鹤望着她,却反问道:“那你现在正要走进去的这座城是对还是错,你知道吗?”这个诘问一时间却把她问住了,虽然她的心中已经回答了无数句“我当然知道是对的。”可嘴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见她不语,倪奕鹤又笑道:“我想我如果要再进一座城的话,这一次一定不会错了!聪明人如果还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是他活该,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笨’吧!”